王桂兰眯着眼睛,用沾了口水的手指,在那本老黄历上“哗啦啦”地翻了几页,嘴里还念念有词。
最后,她的手指在某一页上重重一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宣布道:
“就定在六月初六吧!那天我看过了,诸事皆宜,是个良辰吉日!”
“六月初六,良辰吉日!”
当王桂兰用她那沙哑的嗓音,从破旧的老黄历上敲定这个日期时。
苏建国的脸上,乐得像一朵盛开的向日葵,每一条皱纹里都洋溢着得偿所愿的喜悦。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抱着美娇娘刘秀琴,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美好生活了。
然而,对于苏晚晴来说,这八个字,却不啻于一道从天而降的惊雷。
将她整个人都劈得外焦里嫩,灵魂出窍。
她抱着孩子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
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死一般的惨白。
那双原本还算明亮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惊恐和绝望。
浓浓的无助感,像潮水一般将她淹没。
她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双腿发软,连站着都觉得费劲,整个人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瘫倒在地。
她的命运,就在这间充满了馊味的、昏暗的屋子里,被自己的亲哥哥,当成一件货物。
和另外一个女人,打包“交易”了出去。
而她,从头到尾,连一句“不”字都没能说出口。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旁边冷眼旁观的刘秀琴,终于反应过来了。
她听明白了!
这桩所谓的“亲上加亲”,根本就是一场肮脏的交换!
用她自己,去换苏晚晴这个“便宜嫂子”!
让她嫁给自己那个好吃懒做、一无是处的哥哥。
而自己,则要嫁给眼前这个穷酸、猥琐的苏建国!
“不!”
刘秀琴尖叫一声,整个人都炸了。
她猛地冲到王桂兰面前,死死地拽住她的胳膊。
拼命地摇晃着,声嘶力竭地喊道:“妈!我不嫁!我死也不嫁给苏建国!”
之前,她确实是被苏建国那张能说会道的嘴给哄得五迷三道,一时昏了头。
苏建国把外面的世界吹得天花乱坠,把自己描绘成一个怀才不遇的潜力股,哄得她以为自己捡到了宝。
可时间一长,她就看清了苏建国的真面目。
这家伙,简直就是个好吃懒做的二流子!
除了会说几句花言巧语,简直一无是处!
长得也不怎么样,黑瘦黑瘦的,跟漂亮水灵的苏晚晴站在一起,完全不像一个爹妈生的。
更重要的是,他穷!穷得叮当响!
连“三转一响”都拿不出来,现在竟然还想用“36条腿”的破烂家具来打发自己?
刘秀琴现在是打心眼儿里瞧不上苏建国,一想到要嫁给这么个男人,她就觉得恶心!
她还想继续嚷嚷,可话还没说完,就被王桂兰一声厉喝给打断了。
王桂兰一把甩开她的手,眼睛一瞪,说道:“闭嘴!有啥不嫁的?”
那凶狠的模样,像一只要吃人的母老虎。
“女人家家的,嫁给谁不是嫁?有的嫁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
她骂完,又警惕地朝院子外看了看,然后凑到刘秀琴跟前,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只有她们母女俩能听到的音量。
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花花肠子!”
“你是不是以为,你后面悄悄勾搭的那个四大队的赵小军,是什么好东西?”
刘秀琴心里一惊,脸色瞬间变了。
王桂兰冷笑一声,继续说道:“我早就找人打听过了!那小子就是个愣头青,家里穷得连耗子都不去!”
“兄弟好几个,住一个破院子,你嫁过去,连个单独的屋子都没有!”
“跟着他,有你的苦头吃!”
“我没有……”刘秀琴还想反驳,她不相信自己看上的男人会是母亲说的那样。
然而,王桂兰根本不给她辩解的机会。
“啪!”
一个响亮而清脆的耳光,重重地甩在了刘秀琴的脸上。
王桂兰这一巴掌,用尽了全力,打得刘秀琴眼冒金星,耳朵里嗡嗡作响,整个人都懵了。
她捂着火辣辣的脸颊,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一个字也不敢再吭声了。
在绝对的暴力和权威面前,她那点可怜的爱情幻想,被击得粉碎。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苏建国一看情况不对,生怕这到嘴的鸭子飞了,赶紧凑上前去打圆场。
他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凑到还在发懵的刘秀琴身边。
用一种自以为很温柔的语气说道:“哎呀,秀琴妹妹,你别生气嘛!伯母也是为你好。”
“你放心,你以后跟着我,我肯定好好对你!”
“以后保证让你吃香的、喝辣的,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的!”
“我以后肯定能出人头地,让你过上好日子!”
他嘴里吐出的,全都是些不着边际的空话、套话,廉价得就像路边的野草。
刘秀琴听都不想听了,撇了他一眼,生气的走到一边。
苏建国那些空洞的承诺,刘秀琴耳朵都听起茧了。
刘秀琴捂着脸,在一边肩膀一耸一耸地哭泣。
而苏晚晴则像一尊失了魂的雕塑,面如死灰。
尽管口头协议已经达成,但王桂兰这种在底层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人,深知口说无凭的道理。尤其是跟苏建国这种满嘴跑火车的二流子打交道,更是得多留一个心眼。
她眼珠子一转,对着苏建国说道:“光说没用,咱们得立个字据!”
说完,她也不等苏建国反应,转身就朝院子外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喊:“长庚!长庚在家吗?麻烦您过来一趟,帮着做个见证!”
她口中的“长庚”,是三大队唯一的“文化人”——李长庚。
李长庚年轻时读过几年私塾,能识文断字,会写会算,在村里德高望重。
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需要写个对联、记个账,或者有个什么纠纷需要立个字据,都会请他出马。
村里人尊敬他,都称他一声“李秀才”。
很快,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的清瘦老头,就被王桂兰给请了过来。
李长庚一进屋,看到这气氛诡异的场面,心里就大概明白了七八分。
他也不多问,只是平静地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取出了纸、笔和一方小小的印泥盒。
在王桂兰和苏建国的七嘴八舌的叙述下,李长庚很快就明白了这桩“换亲”买卖的来龙去脉。他虽然心里对这种拿女人当货物的行径感到不齿.
但他也没什么能力,自己也就是帮别人写写画画,便不多过问对错。
他铺开一张泛黄的草纸,蘸饱了墨,笔走龙蛇,很快就写好了一份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