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今辞转到普通病房一周后，他已经能靠着床头坐一会儿。
只是坐不了多久，额角就会渗出冷汗，脸色发白。
林曦总在这个时候，用温热的毛巾轻轻擦拭他的脸和脖颈，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医生说了，要循序渐进。”
林曦把吸管递到他唇边，里面是温的参汤，“你急什么？公司有顾宴初，家里有我，天塌不下来。”
沈今辞喝了两口，摇摇头示意够了。
他看向窗外，秋天正在加深，梧桐叶黄了大半。
“竞标……就在下周。”
“顾宴初昨天不是来汇报了吗？方案优化得很顺利，几个关键点他也理解透了。”
林曦把病床餐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拿开，换上一盘切好的水果，“你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把身体养好。不然就算标拿下来，你也没力气去主持开工。”
这话戳中了沈今辞的软肋。
他不再说话，默默叉起一块苹果，慢慢咀嚼。
阳光从侧面照过来，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
林曦看着他安静的侧脸，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一个老旧的随身听和几盘磁带。
“猜猜我在你书房那个上锁的抽屉角落里找到了什么？”
她晃了晃手里的东西，笑容有些促狭。
沈今辞的目光落在那些磁带上，表情有瞬间的凝滞，随即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
“……你还翻那个抽屉？”
“找城南项目的旧版草图，无意中发现的。”
林曦按下播放键，劣质喇叭里传出沙沙的电流声，然后是十几年前电台节目的片头，接着是一段旋律简单的吉他弹唱，女声清甜，唱着关于暗恋与夏天的歌。
“这是……‘校园之声’？”
林曦惊讶地睁大眼睛。
她记得这个电台，高中时午休经常偷偷听，耳机线从校服袖子里穿出来，假装趴着睡觉。
沈今辞别开脸，耳根更红了：“……随便录的。”
“随便录的？”
林曦又换了一盘磁带，按下播放。
这次是某个下午的节目，主持人在读听众来信，其中一封说：“我想点一首《胆小鬼》给高三七班的L同学。虽然你可能永远听不到，但我想告诉你，每次你在操场跑步时，阳光照在你头发上的样子，很好看。”
林曦的手指停在暂停键上。
高三七班……那是她的班级。
而《胆小鬼》……是她那时候最喜欢的歌。
她抬起头，看向沈今辞。
他闭着眼睛，假装在休息，但微微颤动的睫毛出卖了他。
“沈今辞，”林曦的声音很轻，“这封信……是你写的吗？”
沉默。
只有磁带沙沙的空转声。
过了很久，久到林曦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才极轻地“嗯”了一声，眼睛依然闭着，像是难为情到了极点。
林曦的心像是被泡进了温热的蜂蜜水里，又甜又软。
她关掉随身听，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
“还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她坐到他床边，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臂。
沈今辞终于睁开眼，眼神飘忽：“……没了。”
“我不信。”
林曦笑了，“不过没关系，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我可以慢慢发现。”
这句话让沈今辞的眼神软了下来。
他看着她，目光描摹过她的眉眼，像是在确认这个“一辈子”的真实性。
下午，顾宴初来探望，顺便汇报工作。
城南科技园的竞标果然出了点小波折——一家外资背景的设计公司突然加入竞争，报价极有侵略性，而且似乎对沈氏的方案弱点有所了解。
“我们内部可能有问题。”
顾宴初言简意赅，将一份分析报告递给林曦，“这是对方公开的部分技术参数，和我们的核心设计逻辑有高度相似性，但又不是完全照搬，更像是……知道了我们的思路后做的针对性优化。”
林曦快速浏览报告，眉头蹙起：“能做到这一点的，至少是参与过前期核心讨论的人。范围不大。”
“我已经在排查。”
顾宴初推了推眼镜，“但需要时间。问题是，竞标只剩五天了。”
病床上，沈今辞忽然开口：“方案……第三版，备用逻辑。”
顾宴初一怔：“沈总，您是说……启动那个从未公开过的备用方案？”
“嗯。”
沈今辞因为说话费力，语速很慢，但思路清晰，“对方既然盯上了我们主方案的弱点……那就让他们盯。最后三天，用备用方案替换……打时间差。”
林曦和顾宴初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亮光。
这招很险，但若操作得当，确实能出其不意。
“可是备用方案还不够完整……”
顾宴初有些犹豫。
“我来。”
林曦忽然说，“建筑设计部分，我可以接手。我以前做过类似的大型公共项目。”
沈今辞看向她，眼神里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信任。
他轻轻点了点头：“辛苦……你。”
“不辛苦。”
林曦握住他的手，“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嘛。”
顾宴初轻咳一声，移开视线。
宋薇这时候拎着保温桶进来，正好听到这句，笑嘻嘻地说：“哎哟，这狗粮撒的，顾老师我们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顾宴初耳根微红，没接话。
林曦笑着瞪了宋薇一眼：“就你话多。带了什么好吃的？”
“我妈炖的骨头汤，说以形补形，给沈总补补。”
宋薇把保温桶放下，凑到林曦身边小声说，“我跟你说，顾老师今天居然主动问我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虽然理由是讨论项目，但我觉得他就是找借口，这也算是进步对吧？”
林曦笑着点头：“对，进步巨大。”
两个女人小声说着话，那边顾宴初已经开始和沈今辞低声讨论备用方案的几个关键风险点。
阳光透过窗户，将病房分成明暗两半。
一半是轻声细语的闺蜜谈话，一半是低沉严谨的工作交流，奇异地和谐。
傍晚，林曦送顾宴初和宋薇离开后，回到病房。
沈今辞靠在床头，闭目养神，脸色比下午时更疲惫了些。
“累了吧？”
林曦调暗了灯光，帮他调整到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说了这么多话，耗神。”
沈今辞摇摇头，握住她的手：“你……真要接那个项目？”
“当然。”
林曦在他身边坐下，“你放心，我不会硬撑。白天你休息的时候我做，晚上陪你。两不耽误。”
沈今辞看着她眼底下的淡青色，知道她这些天根本没睡好。
他想说不用那么辛苦，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遇到问题……随时问我。”
“知道啦，沈老师。”
林曦笑着捏了捏他的手指，“不过你要答应我，不准偷偷熬夜想工作。被我抓到的话，明天就没有水果吃了。”
这种哄孩子似的威胁，让沈今辞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好。”
夜深了，林曦在陪护床上打开笔记本电脑，连接上顾宴初发来的加密数据包。
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数据，她戴上眼镜，神情专注。
沈今辞没有睡。
他侧躺着，看着她被屏幕光照亮的侧脸。
她工作时会不自觉地咬住下唇，思考时会用指尖轻轻敲击桌面——这些小习惯，他看了很多年，从未厌倦。
恍惚间，他想起大学时，他常常“偶遇”在通宵自习室画图的她。
她总是坐在靠窗的角落，桌上摊满图纸，手边放着一杯早就冷掉的咖啡。
他会在离她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看一会儿书，看一会儿她。
有时她会因为某个设计难题烦躁地抓头发，他会装作无意地经过，瞥一眼她的图纸，然后回到座位，在草稿纸上写下几种可能的思路，再“不小心”把草稿纸留在桌上，起身离开。
第二天，他总会“巧合”地听到她和同学兴奋地讨论“昨晚突然灵光一闪”的新方案。
那些年，他像个沉默的影子，参与着她的成长，却从未留下姓名。
“今辞？”
林曦的声音将他从回忆里拉回，“你还没睡？”
“马上。”
沈今辞闭上眼睛，“你也早点休息。”
“嗯，我把这个参数调完就睡。”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只有键盘轻轻的敲击声，和两人平稳的呼吸声。
沈今辞在入睡前，模糊地想：如果那些年的沉默守护，是为了换来此刻的并肩作战，那所有的等待，都值得。
而林曦在完成一个阶段的模拟后，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转头看向床上已然熟睡的男人。
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柔和了棱角。
她轻轻走过去，替他掖好被角，指尖拂过他微蹙的眉心。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落在那个挂在床头的蓝色小鸟钥匙扣上，泛着温润的旧时光泽。
就在这时，林曦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一条新邮件提示弹出。
发件人是陌生地址，标题只有三个字：「看后面。」
她疑惑地点开，邮件没有正文，只有一张模糊的监控截图附件。
图片似乎是从某个很远的角度拍摄的，画面里是沈今辞出事那晚的会所外，竹林小径。
除了沈今辞、顾宴初和许泽，角落里还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半藏在竹影后，正举着手机对着撞击发生的位置。
截图下方，有一行小字：「他手里不止一张牌。」
林曦的呼吸骤然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