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西荒腹地深入,空气越发粘稠得像化不开的血。
暗红色的天幕低垂着,铅灰色的云团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撕扯成破布状,露出底下翻滚的紫黑色瘴气。
我们踩着没踝的沙砾前行,每一步都能听见细碎的咯吱声——那是半埋在沙里的枯骨被踩碎的声响。
“这里的灵力是反着流的。”青冥仙子突然停步,广袖拂过地面时,卷起的沙砾竟诡异地倒飞回原处。
她指尖凝结的灵力光球刚出现就炸裂开来,化作无数细小的黑虫,钻进沙地里消失不见。
苏璃的冰剑在鞘中震颤,剑穗上的银铃发不出任何声响,仿佛被这片死寂吞噬了所有音波。
我握紧断剑,青铜剑身在瘴气中泛着冷光。自从进入西荒,体内那股融合了妖丹与金仙元神的力量就变得极不安分,像是感应到了某种同源的邪恶存在。
三天前在断云峰休息时,我半夜惊醒,发现自己的左手布满了与黑袍人相似的符文,直到苏璃用冰气冻结了整条手臂才消退。
“看那里。”苏璃突然指向左侧的沙丘。
随着她的话音,那片沙丘突然塌陷,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骨架。
这些骨骼并非散乱堆放,而是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相互勾连,肋骨环抱着颅骨,指骨深深嵌进其他骨骼的关节处,仿佛无数人在临死前仍在相互撕扯。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所有颅骨的眼眶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西荒最深处的魔域裂缝。
青冥仙子蹲下身,用玉簪挑起一块嵌在骨缝里的布料残片。
那布料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在瘴气中缓缓蠕动,上面绣着的玄鸟图腾已经被黑血浸染得模糊不清。
“是玄鸟族的战衣。”她的指尖微微颤抖,“而且看布料的磨损程度,他们死了不超过七天。”
七天前,正是我们在东极海域斩杀墨鱼怪的时候。
玄鸟圣女说过要在西荒等我们汇合,难道她已经……我不敢再想下去,断剑突然剧烈震动,沙地里传来沉闷的鼓点声,像是有无数东西正在地下苏醒。
“快走!”苏璃的冰剑突然出鞘,淡蓝色的剑气在前方划出冰墙。
冰层之下,无数惨白的骨爪正在疯狂抓挠,沙砾被翻涌得如同沸腾的开水。
我拽起青冥仙子往高处跑,回头时看见那些勾连的骨架正在重组,碎骨拼接成畸形的巨手,朝着我们的方向抓来。
“这些是骨傀儡,被人用邪术操控着。”青冥仙子边跑边结印,七枚玉符在头顶组成北斗阵,却只发出微弱的光芒,“西荒的瘴气能吞噬灵力,我们的法术会大打折扣!”
话音未落,一只由数百根肋骨组成的骨矛突然从侧面射来,苏璃挥剑格挡,冰刃与骨矛碰撞的瞬间,竟被震得虎口发麻。
我突然想起师父兽皮卷上的记载:西荒魔域外围有“万骨窟”,乃上古战场遗迹,怨气凝结成煞,能化骨为兵。
当时只当是神话传说,此刻亲眼所见,才明白其中的恐怖——那些骨傀儡根本杀不死,碎骨落地后会立刻重新组合,反而越来越多。
“往瘴气稀薄的地方跑!”我指着前方那片泛着绿光的石林。
西荒的地貌扭曲得诡异,刚才还远在十里外的石林,此刻竟近在眼前。
骨傀儡的嘶吼声在身后紧追不舍,我能感觉到它们身上的邪气与镇魂鼎中的黑气同出一源,只是更加狂暴,更加混乱。
冲进石林的刹那,所有声音突然消失了。
暗红色的天幕在这里变成了深紫色,石笋表面覆盖着湿漉漉的粘液,滴落时发出“嘀嗒”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苏璃的冰剑突然指向右侧,那里的石笋阴影里,站着个身披黑袍的人影。
“玄鸟圣女!”青冥仙子失声喊道。那人缓缓转身,露出被黑袍遮住大半的脸,唯有嘴角的血迹和胸前的玄鸟图腾能辨认出身份。
但她的眼睛已经变成纯黑色,手里握着的不是玄鸟族的法杖,而是一柄缠绕着锁链的骨刃。
“别过去!”我拉住想要上前的青冥仙子,断剑上的青铜纹路正在发烫,“她身上有和骨傀儡一样的邪气!”
玄鸟圣女——或者说被操控的躯壳——突然动了,骨刃划破空气的呼啸声里,夹杂着无数细碎的哀嚎,像是有无数冤魂被封在武器里。
苏璃的冰莲剑气刚接触到骨刃就被冻结,那些淡蓝色的光瓣瞬间变成灰白色,碎落在地化作齑粉。“她的修为被放大了数倍。”苏璃踉跄后退,冰剑上凝出的霜花正在迅速变黑,“是邪术强行提升的,代价一定很大。”
青冥仙子祭出玉符,却在靠近玄鸟圣女时突然炸裂。
她闷哼一声后退数步,嘴角溢出鲜血:“她的识海被禁锢了,这些邪术是冲着我们来的!”玄鸟圣女的骨刃突然指向我,黑袍下传来模糊的声音,像是在说“小心……骨母……”
这个词刚入耳,石林深处突然传来婴儿啼哭般的怪响。所有石笋同时渗出粘液,地面开始隆起,露出底下覆盖着软骨的巨大腔体。
玄鸟圣女的身体突然抽搐起来,黑袍下渗出黑色的血液,她用最后的力气将骨刃掷向腔体,然后整个人化作飞灰消散在空气中。
骨刃刺入腔体的刹那,整个石林剧烈震颤。
腔体裂开无数缝隙,从中伸出数不清的骨节组成的触须,每根触须末端都长着婴儿拳头大小的颅骨,眼眶里闪烁着红光。
“这就是骨母?”苏璃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惧,冰剑在她手中不断颤抖。
我突然想起那些关于西荒的古老传说:万骨窟深处藏着能吞噬一切骨骼的怪物,以生灵之骨为食,最终会化作连通魔域的桥梁。
师父兽皮卷最后那页被血浸透的图画,画的正是这个长满触须的腔体,旁边用朱砂写着“骨母醒,魔域开”。
骨母的触须如潮水般涌来,所过之处,石笋都被分解成白骨,融入触须之中。
青冥仙子将所有玉符合并成盾,却在触须的撞击下迅速布满裂纹。
苏璃的冰莲剑气只能暂时冻结少数触须,更多的触须已经绕过石笋,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体内的力量突然变得灼热,妖丹碎裂后沉淀的记忆碎片在识海翻腾——那是十二金仙与骨母战斗的画面,他们用自身仙骨为引,才暂时封印了这个怪物。
画面最后,一位金仙将自己的佩剑刺入骨母核心,那柄剑的形状,竟与我手中的断剑一模一样。
“用骨母的骨刃!”我大喊着捡起玄鸟圣女留下的武器,“它能伤到骨母!”青冥仙子立刻明白了我的意图,用最后的灵力凝聚出锁链,缠住最粗壮的几根触须。
苏璃的冰剑划出冰墙,为我争取时间。
我握紧骨刃冲向腔体,那些触须像是畏惧这柄武器,纷纷避让。
但当靠近核心时,无数细小的骨针突然从腔体内部射出,每根骨针上都刻着镇魂鼎的符文。
三年前目睹师父被吞噬的画面再次涌现,那些刺入他身体的黑影,与这些骨针渐渐重合。
“太平!”苏璃的冰剑突然飞到我面前,替我挡住致命的骨针。
她的肩膀被骨针划伤,伤口处迅速蔓延开黑色的纹路。
青冥仙子的玉符盾彻底碎裂,她被触须缠住拖向腔体,道袍上的北斗七星纹正在消退。
不能再等了!我将体内所有力量注入骨刃,师父的面容在脑海中闪过,玄鸟圣女消散前的眼神,苏璃流血的肩膀,青冥仙子挣扎的身影……
这些画面化作灼热的力量,顺着手臂涌入骨刃。
骨刃上的锁链突然活过来,如同有生命般钻进我的手腕,与断剑上的青铜纹路连接在一起。
“以我之骨,封尔之躯!”我想起金仙记忆里的咒语,举着骨刃刺入骨母核心。
腔体发出震耳欲聋的惨叫,所有触须瞬间僵直,然后开始寸寸碎裂。
但就在这时,骨母核心突然裂开,露出里面嵌着的半截金色物体——是另外半截定海针!
定海针在骨母核心里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表面刻着的符文与我体内的力量产生共鸣。
当两截断针在我手中合二为一时,一股强大的力量爆发开来,骨母的腔体迅速崩溃,化作漫天骨粉。
石林在震颤中恢复平静,唯有地面残留的粘液还在缓缓蠕动。
苏璃靠在石笋上调息,肩膀的伤口已经用冰气冻结。
青冥仙子坐在地上修复受损的经脉,她看着我手中完整的定海针,突然说道:“玄鸟圣女最后说的‘骨母’,可能不只是这个怪物。”
她指向骨粉消散的地方,那里残留着一个由白骨组成的阵法,与昆仑祭坛的封印隐隐呼应。
我握紧定海针,针尖残留着骨母的黑色血液。
断剑与骨刃融合后变得格外沉重,剑身上同时浮现出青铜纹路与锁链。
体内的力量在经历爆发后变得温和,但我知道,这平静之下隐藏着更大的风暴——骨母核心里的定海针,显然是被人故意放进去的,而能做到这一点的,除了黑袍人,还会有谁?
石林深处传来风声,带着不同于瘴气的阴冷气息。
苏璃突然指向天空,那里的暗红色天幕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后面更加深邃的黑暗。
缝隙中落下无数黑色的羽毛,在空中化作燃烧的灰烬。
“魔域的裂缝……正在扩大。”青冥仙子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幽冥草,启动九天封魔阵。”
她抬头望向我,眼神复杂,“太平,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的每一步,都像是被人安排好的?”这个问题像冰锥刺入心底。
从昆仑祭坛到东极迷雾,再到西荒骨海,我们总能在绝境中找到一线生机,却又始终被牵着鼻子走。
师父留下的兽皮卷,玄鸟圣女的牺牲,甚至骨母核心里的定海针……这一切太过巧合,巧合得让人不寒而栗。
我摩挲着断剑上新出现的锁链纹路,突然发现那些纹路组成的图案,与黑袍人权杖上的符文有着微妙的相似。
识海深处,那些金仙的记忆碎片正在重组,渐渐拼出一张模糊的脸——那是十二金仙中的一位,他的眉心,有颗与我妖丹一模一样的红痣。
“不管是谁在安排,我们都得走下去。”我将定海针收好,断剑在手中轻轻震颤,仿佛在回应我的决心。
石林外的瘴气开始变得稀薄,露出通往魔域深处的道路。
那里的天空已经完全变成黑色,隐约能看见巨大的骨山轮廓,以及盘旋在山上的黑色巨龙。
苏璃用冰气为我处理手腕上被锁链烫伤的痕迹,轻声说:“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我们的同伴。”青冥仙子将修复好的玉符递给我,指尖的温度驱散了些许寒意。
我们三人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决心。
走出石林时,西荒的风突然变得凛冽。
远处的骨山上,传来巨龙的咆哮,那声音里带着不属于凡间的威严,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惧。
我握紧断剑,知道下一场战斗即将来临,而这一次,我们要面对的,可能是比骨母更可怕的存在。
骨山的阴影在地面投下巨大的轮廓,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我们踩着碎骨前行,每一步都坚定无比。
幽冥草或许就在骨山之巅,而南溟龙宫的避水珠,以及那些关于龙族与黑袍人勾结的秘密,正等待着我们去揭开。
暗红色的天幕下,三个渺小的身影朝着骨山走去,断剑的青光、冰剑的蓝光与玉符的金光交织在一起,在这片死寂的骨海里,点亮了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我知道,前路必定布满荆棘,但只要我们三人携手,就一定能找到破解浩劫的方法,让这片被诅咒的土地,重获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