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平静无波却又穿透所有混乱的轻笑,如同投入沸腾油锅的冰水,瞬间冻结了战场上所有的能量喧嚣与意念交锋。
黑袍人立于断角之巅。宽大的深灰斗篷在归墟死地污浊的风中纹丝不动,兜帽的阴影如同凝固的墨块,彻底吞噬了其下的面容。
他仿佛从亘古岁月中走来,又似一直静立于此,成为这片毁灭废墟中唯一恒定的坐标。
他抬起的手,那只戴着同色手套的手,五指修长,指尖正对着下方泥泞血污中,那具心口被星辉白光注入、生命之火微弱跳动的太平残躯,以及那燃烧生命点亮星辰、守护在前的青冥仙子。
“棋,终是要收官的。”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烙印在每一个存在的意识深处,带着一种俯瞰棋局、尘埃落定的漠然。
指尖,一点深邃如同宇宙黑洞般的幽光,无声亮起。
那并非纯粹的能量凝聚,更像是一个通往绝对虚无的微型通道,散发出吞噬一切光与存在的终极死寂。
这幽光出现的刹那,广成子那带着探究欲的冰冷目光骤然凝固。
魔祖兜帽下的阴影剧烈翻涌,第一次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惊疑。
深渊深处躁动的咆哮瞬间沉寂,如同被扼住了咽喉的巨兽。连那轮高悬天际、裂开巨大伤口的血月,其流淌的污秽光芒都仿佛黯淡了一瞬。
“是你?!”广成子石玉般的嘴唇微启,吐出两个冰冷的音节。
那双承载着万古星空的眼眸中,高速旋转的推演涡流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迟滞与混乱。
无数种可能性在瞬间被计算又推翻,最终定格在一个他从未预料、或者说早已被排除在推演模型之外的变量上。
魔祖的身影在虚空中微微晃动,宽大的斗篷无风自动。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忌惮、愤怒与一丝不可思议的意念波动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不可能……你应早已……”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被颠覆认知的震动,如同精密仪器遭遇了无法解析的乱码。
黑袍人并未回应。他指尖那点深邃幽光轻轻向前一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爆发,没有撕裂空间的恐怖威压。
只有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抹除”。
嗡——
一道无形的、边缘荡漾着绝对死寂波纹的透明涟漪,以他指尖为中心,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
涟漪所过之处,时间仿佛被抽离了流动的介质,空间失去了延展的维度。
首先被波及的,是广成子那即将再次凝聚、抓向太平与青冥的玉白道则符文。
那些精密的、蕴含着天道至理的符文链条,在接触到死寂涟漪的瞬间,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瓦解、化为最原始的规则尘埃。
连一丝能量波动都未曾激起,便彻底归于虚无。
紧接着是魔祖那缠绕而至、试图攫取星辰余烬的寂灭灰线。
那足以冻结生机的死亡意志,在绝对死寂的涟漪面前,如同投入黑洞的火星,连挣扎都来不及,便被彻底吞噬、湮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最后是深渊下方再次探出的、带着贪婪终结意志的吞噬黑光触手。
那足以撕碎星辰的恐怖吸力,在死寂涟漪的覆盖下,如同被投入了凝固树脂的昆虫,瞬间凝固、僵直,其蕴含的吞噬规则本身被强行剥离、分解,最终连同触手本体一同化为虚无的尘埃,飘散在污浊的空气中。
三道足以毁灭一方世界的至高攻击,在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指涟漪下,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被彻底抹除。
广成子被震退的身影再次剧震!那点向太平的手掌猛地收回,掌心玉白光芒瞬间黯淡,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瓷器被冰水激过的裂痕,在他完美无瑕的手背上悄然蔓延。
他石玉般的面容上,万年不变的冰封终于彻底碎裂,显露出一种无法理解的惊愕与……一丝被触及根基的震怒。
魔祖的身影在虚空中剧烈闪烁,如同信号不良的投影。兜帽下的阴影翻腾如沸水,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暴戾杀意几乎要冲破斗篷的束缚。
他周身流转的星辰死寂光芒都出现了不稳的迹象。
深渊深处传来一声沉闷到极点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所有的躁动与窥视瞬间收敛,仿佛被无形的巨手强行按回了黑暗之底。
黑袍人指尖的幽光缓缓熄灭。
他仿佛只是拂去了棋盘上几粒碍眼的尘埃,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
“归墟已启,棋局终了。”他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却带着一种宣告终结的绝对权威,“此子,”他指尖微移,指向泥泞中生命之火微弱跳动的太平,“是钥匙,亦是变数。他的命,此刻,归我。”
话语落下的瞬间,一股无形的、无法抗拒的意志力场笼罩了太平所在的那片区域。
广成子与魔祖投射而来的、带着惊怒与不甘的意念,如同撞上了叹息之壁,被无声无息地隔绝、弹开。
黑袍人不再理会高空的两位至高存在。
他缓缓放下手,宽大的斗篷微微一动,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无声无息地从断角之巅消失。
下一刻,他已出现在太平与青冥所在的泥泞洼地边缘。
苏璃挣扎着抬起头,冰蓝色的瞳孔因剧痛和失血而涣散,却死死盯着那突然降临的黑影。
她想阻止,想嘶喊,但残破的身体连发出一个音节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代表终极威胁的身影靠近。
黑袍人并未看苏璃一眼。他的目光落在太平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他心口那个被星辉白光注入、边缘流淌着三色毁灭能量、却奇迹般开始缓慢愈合的恐怖空洞上。
空洞深处,一股微弱却全新的、融合了破碎神泣规则、沉重守护意志与被净化星辰本源的气息,如同初生的幼苗,正在艰难地萌发。
“以神泣为引,纳魔念为薪,融星辉为炉……竟在归墟死地,点燃了涅盘之火。”黑袍人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如同发现珍稀标本般的奇异波动,“虽微弱,却是……真正的混沌雏形。”
他缓缓蹲下身,动作自然得如同俯身拾取一枚石子。
戴着灰色手套的手,无视了那心口空洞周围依旧残留的、足以撕裂精金的毁灭性能量乱流,径直探向太平的胸口。
指尖即将触及那缓慢愈合的伤口边缘时——
嗡!
太平紧握在右掌心的定海针残片,突然发出一声低沉而充满抗拒的嗡鸣!
针体上温润的青铜光泽瞬间变得刺目,一股源自其最深处的、沉重如山的守护意志混合着残存的幽蓝定海之力,如同被激怒的困兽,猛地爆发出来,试图阻挡那只探来的手!
“嗯?”黑袍人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一丝意外的鼻音。
他探出的手指并未收回,只是指尖那点深邃幽光再次微微一闪。
嗤——
定海针残片爆发的沉重意志与幽蓝光芒,如同撞上了无形的黑洞,瞬间被吞噬、湮灭。
针体发出一声哀鸣,光芒彻底黯淡,重新变得冰冷沉寂。
黑袍人的指尖,终于轻轻点在了太平心口那缓慢愈合的伤口边缘。
没有能量注入,没有规则干涉。
只是轻轻一点。
太平残破的身体猛地一颤!心口那缓慢愈合的伤口边缘,流淌的三色毁灭能量如同被投入了强效凝固剂,瞬间停止了流动、冲突,变得如同凝固的彩色琉璃。
伤口深处那股正在艰难萌发的新生混沌气息,其微弱的波动骤然变得平稳、有序,仿佛被强行按下了加速键,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加速融合、壮大!
更惊人的是,太平背后那道狰狞扭曲、被强行扭转了部分性质的七叶魔纹烙印,其上沸腾的暗金血色光芒瞬间凝固!
如同被冰封的火焰,所有暴戾与混乱的魔念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镇压、封禁!
烙印本身如同被烙铁熨平,不再扭曲鼓胀,而是化作一道深深刻印在皮肤下的、边缘流淌着暗金光泽的复杂符文。
他眉心那道黯淡布满裂痕的暗金竖痕,也在这一指之下,裂痕被无形的力量强行弥合、抚平!
竖痕本身变得更加深邃内敛,如同闭合的第三只眼,散发着沉凝而神秘的气息。
太平那微弱到极致的生命之火,如同被注入了全新的燃料,猛地蹿升、稳定下来!
虽然依旧虚弱,却不再是风中残烛,而是如同深埋地底、历经寒冬却顽强不灭的火种,透出勃勃生机!
“暂封魔念,固其本源。能否真正涅盘,看你造化。”黑袍人收回手指,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站起身,目光转向一旁因强行唤醒星魂而油尽灯枯、星图印记彻底黯淡碎裂、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青冥仙子。
“至于你……”黑袍人的视线落在青冥眉心那破碎的星图印记上,又扫过她手边那枚微微震颤、渴望回归的定海针残片。“星源耗尽,道基已毁。唯余一点星火,寄于器魂。”
他并未触碰青冥,只是对着那枚定海针残片凌空一点。
嗡!
定海针残片猛地亮起温润的青铜光泽,一股柔和却坚韧的吸力散发出来。
青冥眉心那破碎的星图印记深处,一点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纯粹星辉本源,如同受到召唤,缓缓飘出,没入了定海针残片之中。
残片的光芒瞬间变得灵动、温润,仿佛被注入了灵魂。
而青冥仙子最后一点生命气息,随着那点星辉本源的离体,彻底消散。
她的身体软倒在地,如同沉睡,却再无半分生机。
“师姐!”苏璃发出无声的悲鸣,泪水混合着血水滑落。
黑袍人仿佛没有看到苏璃的悲痛。他抬手一招,那枚融合了青冥最后星辉本源的定海针残片,以及太平手中那枚同样沉寂的断剑残片,同时飞起,落入他宽大的袍袖之中。
做完这一切,黑袍人再次抬头,目光穿透弥漫的血雾与破碎的空间,投向高空那两道依旧散发着惊怒与忌惮意念的身影。
“此件事了。”他的声音如同法则的宣告,“九天封魔之局已破,归墟之门将启。尔等所求,皆在门后。好自为之。”
话音落下,他宽大的斗篷无风自动,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开始变得模糊、透明。
“站住!”广成子冰冷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怒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你究竟是谁?为何插手此局?!”
魔祖的身影也瞬间凝实,兜帽下的阴影死死锁定黑袍人:“窃取果实,扰乱终局!留下名号!”
黑袍人即将消散的身影微微一顿。
他没有回头,只有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带着无尽岁月沉淀的叹息,在风中飘散。
“名号?呵……”那声音缥缈不定,如同来自遥远的过去,又似响在未来的回响,“若非要一个称谓……”
他微微侧首,兜帽的阴影下,似乎有一道目光穿透时空,落在了下方泥泞中生命之火重新稳定的太平身上。
“……便唤我‘执棋者’吧。”
余音袅袅,黑袍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归墟死地污浊的风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破碎的祭坛,凝固的血海,惊疑不定的至高存在,以及泥泞中一个濒死重生、一个生机断绝、一个重伤垂危的身影。
归墟的风,带着铁锈与腐朽的气息,呜咽着吹过这片刚刚经历神魔之战的死寂之地。
血月的光芒穿透破碎的天穹窟窿,投下冰冷而妖异的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