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并非来自空气的温度,而是源于脚下这片大地的本质。
灰白色的尘埃厚重如墓衣,覆盖着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闪烁着金属般冷硬光泽的岩石平原。
空气稀薄得令人窒息,每一次吸气都像咽下无数细小的冰棱,刮擦着喉咙,在肺腑间留下铁锈与陈腐尘埃混杂的腥涩味道。
头顶没有天空,只有一片凝固的、铅灰色的厚重混沌,低垂得仿佛随时会塌陷下来。
仅有的光源来自遥远地平线上几座巍峨如巨兽残骸的黑色山峰之巅——那里燃烧着数簇苍蓝色的火焰,无声跳跃,散发出如同万年寒冰折射出的冷光,微弱地勾勒着这片死亡国度的轮廓。
目光所及,是极致的荒芜与破碎。
巨大的裂隙纵横交错,撕裂岩石平原,深不见底,宛如大地的伤痕。
裂隙深处没有生机,只有凝固的、暗沉如淤血的粘稠油状物,散发出令人头晕目眩的甜腻腐朽气息。
无数尖锐、扭曲的苍白石笋刺破尘衣,如同被暴力折断的巨人骸骨,冰冷地指向那片压抑的混沌之顶。
空气中弥漫的,是深入骨髓的尘埃、衰朽,以及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死寂。
稀薄的灵气夹杂着刺骨的寒意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污浊能量碎片,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咽沙砾。
整个世界都在无声地沉沦,溢满了枯竭后的绝对虚无。这是一个被彻底榨干、连残渣都被遗忘的……文明坟场。
“这……就是所谓的‘彼岸’?” 星垣勉强撑起身体,眉心的青铜星图印记光芒微弱,边缘的裂痕在接触这污浊环境的瞬间传来灼痛般的刺痛。
他环顾四周,眼中最初的希冀被深不见底的绝望迅速吞噬。
这里的破败,远甚玄黄枯界百倍,是纯粹的终结。
太平混沌旋涡般的瞳孔扫过死寂荒原。
他能清晰“感知”到大地深处,那几乎断绝的位面脉搏,以及……如同剧毒树根般深深扎入位面骨髓深处、纠缠不清的某种秽暗之力。
这力量冰冷、阴邪,带着比幽冥更纯粹的侵蚀性,已与这片天地彻底共生。
“污秽……” 太平的声音带着混沌的低鸣,在寂静中回荡,“扎根已久,已成顽疾。”
他内视丹田。
那枚鸽卵大小、流淌着灰金光泽的混沌薪火星核,在降临此界后搏动反而更加沉稳内敛。
星核表面光辉流转,接触到此地的污浊枯寂时,本能地散发出排斥与……净化的灼热感。体表的暗金裂痕在星核滋养下已愈合如熔金纹路,新生的混沌之躯稳固如山。
“前辈!看那边!” 星垣急促的声音响起,指向远处一座相对完整的黑色山峰脚下。
太平目光移去。在苍蓝冷焰的微弱映照下,一座庞大建筑的轮廓显现。
那并非天然山体,而是一座由巨大、惨白如骨脂的巨石垒砌而成的结构——是殿堂?
还是囚笼?
曾经或许壮丽,如今只剩倾颓与诡异。
主体大半坍塌,仅存数根布满龟裂的巨大石柱歪斜矗立,如同巨兽断裂的脊骨。
正面的宏伟入口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下一个幽深如巨口吞噬一切光线的门洞,散发着阴冷死寂的气息。
更令人心悸的是建筑四周的景象。
无数巨大的、姿态扭曲的石像半埋在厚厚的灰白尘埃中,以诡异的朝拜姿态环绕着建筑。
这些石像形态非人,更像是将诸多生物特征强行扭曲缝合的畸变体——鹿角蛇躯、鸟爪人身、虫首兽身……它们或俯首跪拜,或痛苦挣扎,或绝望仰望,石质的脸上凝固着永恒的怨毒与恐惧!
每一尊石像的脊椎位置,都有一个巨大、边缘流淌着暗褐色污迹的孔洞,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从背后抽离!
“邪秽……祭场……” 太平的混沌瞳孔微微收缩。
他能“看”到,那些空洞的脊椎深处,残留着凝练的秽暗之力,以及……无数被剥离、禁锢、凝固其中的痛苦灵魂碎片!
无声的尖啸在永恒中回荡!
“当心!” 星垣厉喝,眉心的青铜印记骤然亮起湛蓝微光!
他捕捉到了一丝冰冷、粘稠、充满恶意的窥视!
几乎在示警的同一刹那!
嗤!嗤!嗤!
三道呈现出绝对虚无墨黑的细线,如同毒蛇的阴影,毫无征兆地从建筑那深邃门洞内激射而出!
并非实体攻击,而是三道高度凝聚、直指神魂、污染生机的秽暗诅咒!
快! 诡! 无声无息!
两道直取太平与星垣眉心!
最后一道,竟在空中划过刁钻的弧线,直刺太平丹田那枚搏动的混沌薪火星核!
意图污秽本源!
“哼!” 太平眼中混沌光华流转!
面对阴毒袭杀,他竟不退不避,也未引动星核之力!
只是缓缓抬起左手,五指张开,掌心向前虚按!
嗡——!!!
以他掌心为源,前方丈许空间……瞬间凝滞!
非是冰封,而是……如同时间与空间在此片区域被强行锁死!
那三道激射而来的墨黑诅咒之线,如同被钉入无形琥珀的毒虫,瞬间凝固于半空!连其表面流转的秽暗光泽都彻底停滞!
空间结构在掌前方圆之内,被混沌意志强行抚平、锚定,平滑如镜,死寂无声!
空间禁锢!混沌代行者意志的初步彰显!
太平的身影如魅影般掠过凝固的诅咒之线,一步踏至巨大门洞之前!
他右手并指如剑,指尖一缕凝练到极点、呈现出混沌未开般灰蒙蒙色泽的能量锋刃无声缭绕。
没有多余动作。
指尖似缓似疾,向前轻轻一划。
嗤——!!!
一道细微得近乎虚无的灰色光线,如同最纯粹的空间裂痕,瞬间没入门洞深处翻滚的浓稠黑暗!
无声无息。
门洞深处,那片粘稠的、涌动着污秽气息的阴影中,三道由纯粹秽暗之力凝聚而成、半透明胶冻状的人形轮廓,如同被投入烈焰的冰霜,悄无声息地……湮灭、消散!不留丝毫痕迹,仿佛从未存在。
太平的身影毫不停留,一步踏入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门洞!
星垣紧随其后,眉心印记光芒湛湛,驱散着周遭的污浊与冰冷。
建筑内部,光线骤然被压缩。
仅有穹顶巨大裂隙中透下几缕惨淡的苍蓝冷光,在浓重的尘埃中切割出扭曲的光柱。
内部空间空旷得令人心慌,巨大的石柱支撑着摇摇欲坠的穹顶。
空气里弥漫着更为浓烈的腐朽尘埃味,混杂着一种类似陈旧香料与血腥混合的刺鼻气息。
地面堆积着厚厚的尘土,掩埋着碎裂的祭坛残块和累累白骨。
墙壁上,残留着斑驳褪色的壁画,描绘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巨大、扭曲的非人存在盘踞高台,下方无数模糊的身影被无形的锁链束缚,被抽取出光雾般的生命精华。
而在大殿最深处,那座大半坍塌的巨大祭坛基座前,一个佝偻的身影背对着他们。
那人身披一件由无数块色彩晦暗、纹理各异、仿佛从不同生物身上剥离的皮革碎片缝缀而成的破烂长袍,袖口和下摆缀满了数十枚大小不一、形态扭曲的野兽獠牙与风干的利爪,伴随他手臂的每一次晃动,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的骨骼摩擦声(而非叮铃声)。
他身形枯槁如晒干的僵尸,裸露的皮肤呈现出死灰般的青白色,上面爬满了如同碎裂瓷器纹路般的紫黑色脉络。
人影并未回头,依旧面朝残破祭坛,口中用一种嘶哑、漏风,如同砂纸摩擦朽木般的诡异语调,念诵着艰涩难懂、充满不祥韵律的咒文。
声音如同墓穴深处刮出的阴风。
随着他嘶哑的咒语和身体晃动时细微的骨骼摩擦声,以他为中心,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掺杂着暗紫色怨念与灰白死气的能量流,如同污浊的溪流,正疯狂地从四面八方——从地面的白骨堆、从扭曲的石像、甚至从虚空中——被强行抽取,源源不断地注入祭坛后方一片由暗沉如凝血般矿石铺就的巨大圆形凹地之内!
那凹地构成了一个直径数十丈、线条古老诡异繁复的巨型符文阵列!
阵列的核心,并非祭坛,而是凹地最中心一个深陷的、如同卵形的容器!
此刻,随着大量污秽怨死之气的疯狂注入,那卵形容器内已经积聚了半池粘稠如原油、表面翻滚着无数痛苦扭曲面孔的深紫色液体!
液体上方,一缕缕由极致怨恨凝聚而成、近乎实质化的暗红色能量,如同毒蛇的信子,缓缓升腾、缠绕!
更令太平瞳孔深处混沌翻涌的是——在那巨大的符文阵列边缘,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人!
是活人!
他们穿着与外界格格不入的、沾染了此地尘土的粗陋布衣,个个骨瘦嶙峋,形如枯槁的人偶,双目无神地圆睁,眼神空洞麻木到了极点,仿佛灵魂早已被彻底掏空。
其中几人的口角、耳窍处,正缓缓渗出粘稠的、暗红色的血迹!
他们残存的生命力如同被点燃的灯油,正被身下的符文阵列贪婪地吮吸、榨取,转化为精纯的怨毒与死气,汇入阵中那翻滚的深紫液体之中!
“活祭……” 太平混沌的声音里蕴含着冰冷的风暴。
如此巨量的怨念汇聚,如此邪恶的亵渎之法!
这枯槁的邪祭,在用整个位面的尸骸与幸存者的血肉灵魂,滋养着阵中那诡异的……卵?
似乎感应到了太平那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汹涌的怒意。
那始终背对、摇动枯骨念咒的佝偻邪祭,动作……毫无征兆地,停下了。
嘶哑的咒语戛然而止。 细微的骨骼摩擦声消失。
大殿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连尘埃都仿佛凝固。
邪祭僵硬地、如同生锈的机关般,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一张紧贴在头骨上的干尸脸庞,映入太平混沌的视野。
皮肤灰败如陈年皮革,布满深壑般的褶皱,几乎没有肌肉的质感。
眼眶是两个深陷的黑洞,里面燃烧着两团缓缓摇曳、不断滴落粘稠污血的深绿色幽火! 干裂、如同被强行撕开的嘴唇,露出里面几颗黑黄尖锐的残牙。
皮肤上,那些紫黑色的碎裂纹路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
他扯动撕裂的嘴角,拉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嘶哑、漏风,如同砂纸摩擦朽木的声音,从那撕裂的唇间挤出: “鲜活的……柴薪……来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