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看着殿门外乳母吓得煞白的脸和怀中儿子那全然无辜、甚至因为看到爹而更加兴奋地挥舞小手的样子,尹昊清胸中那股因朝政严肃而凝聚的紧绷之气,忽然就泄了。
他抬起手,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努力压下嘴角想要上扬的弧度,尽量用平稳威严的声音对殿外道:“将皇长子抱去偏殿,好生照看。”
然后,他看向那位还处于石化状态的御史,语气温和:“爱卿方才所言,甚有道理。继续。”
“啊?……是!是!臣……臣……”御史如梦初醒,冷汗都下来了,拼命回忆自己刚才说到哪里了,脑子却一片糨糊。
最后还是旁边的同僚小声提醒了一句,他才结结巴巴地接了下去,只是再也没了之前的慷慨激昂,颇有些魂不守舍。
一场严肃的朝会,因为小太子一声石破天惊的“爹”,悄然变了味道,至少在下朝时,许多官员脸上都带着忍俊不禁的神色,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下朝后,坤宁宫。
尹昊清把朝会上这桩“事故”当笑话讲给刘宝儿听。刘宝儿也是哭笑不得,轻点着儿子的小鼻子:“你呀,可把你父皇和满朝文武都吓了一跳。”
阿泽正坐在厚毯上,专心致志地试图把两个不同形状的木块拼在一起,对父母的调侃毫无所觉,只发出意味不明的“嗯啊”声,宣告着自己的忙碌。
尹昊清看着眼前这一幕——温柔含笑的妻子,认真“工作”的儿子,地上散落的玩具,空气中飘着的奶香和安神香的气息,窗外是秋日澄澈高远的蓝天。
再回想自己这一年来,从初为人父的手忙脚乱,到如今渐渐习惯这份甜蜜的负担,看着儿子重复着自己幼时的顽皮,体会着当年父皇母后的心境……
他忽然伸手,将妻子和儿子一同拥入怀中。
刘宝儿微微一愣,随即放松地靠在他肩头,轻声问:“怎么了?”
尹昊清下巴抵着她的发顶,看着怀中儿子柔软的发旋,低声道:“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当爹真不容易。但也……真好。”
他想,或许这就是传承,是轮回,是生命最寻常也最珍贵的滋味。
鸡飞狗跳也罢,头疼无奈也好,都抵不过此刻怀中这沉甸甸的温暖与满足。而这,大约就是当年他的父皇母后,看着他折腾时,心中也曾有过的感慨吧。
阿泽似乎不满被挤在中间,挥舞着小手“抗议”,一家三口笑作一团。
坤宁宫的秋阳,暖融融地洒满一地。
宸宝三年,春。
皇长子尹承泽,小名阿泽,刚满三岁不久,正是猫嫌狗厌、精力无限、对世界充满“为什么”的年纪。
按照皇家规矩,皇子三岁便该正式开蒙,读书习礼。
内府精挑细选了两位学问扎实、性情温和的翰林侍讲,专司启蒙。
教材是特制的、图文并茂的《千字文》、《童蒙训》,还有刘宝儿亲自参与编绘的、讲述仁孝礼义的小故事画册。
然而,在阿泽殿下看来,这些远不如爬树掏鸟蛋、挖土找蚯蚓、追着御花园的孔雀跑来得有趣。之乎者也,天地玄黄,哪有窗外啁啾的鸟鸣和拂面的春风吸引人?
“逃课联盟”的诞生
这一日,阳光明媚,正是逃课,啊不,是亲近自然的好天气。
阿泽坐在特意为他布置的小书房里,面前摊着《千字文》,小手撑着下巴,眼神早已飘向了窗外那株开始冒新芽的西府海棠。
旁边陪读的,是比他大三个月的堂兄,康郡王之子尹承瑞,小名瑞哥儿,同样是个坐不住的。
“阿泽,你看这个‘云腾致雨’,画得还没我画的好看呢。”瑞哥儿戳着书上的插图,小声嘀咕。
阿泽深有同感地点头,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转了转,忽然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发现了惊天秘密的兴奋:“瑞哥哥,我昨天听小太监说,西华门那边墙角有个洞,有时候会有野猫钻进来!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瑞哥儿眼睛一亮:“看野猫?可是……太傅一会儿就来查功课了。”
“太傅走路慢,我们从后窗溜出去,看完就回来,肯定来得及!”
阿泽显然“谋划”已有时日,小胖手比划着,“我知道路,穿过那片竹林,再绕过水榭,就到了!我观察过,那里侍卫叔叔换岗的时候,有好一会儿没人呢!”
两个三岁的小豆丁,凭借着平日“探险”积累的、极其有限且充满主观想象的宫苑地形知识,以及从宫人闲聊中捕风捉影听来的零星信息,成功说服了彼此,缔结了坚固的“逃课联盟”。
他们趁着侍讲翰林被皇帝临时召去问话的间隙,从书房后窗(幸好不高)笨拙地翻出,像两只蹑手蹑脚的小狸猫,溜进了初春的庭院。
自以为是的“完美计划”.
他们的目的地并非西华门的猫洞——那太远了,超出了三岁幼儿的体能和方向感极限。阿泽真正的目标,是位于皇宫西北角、靠近宫墙的一处废弃小院落。
他偶然听老太监提起过,那里早年是花匠住所,院墙有个破损的排水口,虽已堵上,但一直是宫中猫儿鼠辈的“秘密通道”。
在小阿泽的逻辑里:猫能钻的地方,他和小伙伴说不定也能试试?出了那个口子,是不是就能看到宫外街上的糖人、面人、大风车了?
两个小家伙一路躲躲藏藏,竟然奇迹般地避开了主要路径上的宫人,成功抵达了那座荒草丛生、略显阴森的废弃小院。
院子里果然有个不大的排水口,用锈蚀的铁栅栏封着,下方有几块松动的砖石。
“就是这里!”阿泽激动地指着那洞口,仿佛看到了自由的曙光。
瑞哥儿有些害怕地看了看四周破败的景象,拉拉阿泽的袖子:“阿泽,这里好黑,我们回去吧……”
“马上就能出去玩了!瑞哥哥,你看,我们把这块砖搬开……”阿泽正撅着小屁股,努力去扒拉那块松动的砖头,小脸都憋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