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意志如沉睡万年的神魔苏醒,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暴戾,瞬间冲刷顾长生的四肢百骸!
玄霄峰顶,风云倒卷。
狂风撕扯着残破的旗幡,猎猎作响,如同天地悲鸣。
雷云深处传来低沉轰鸣,仿佛有远古巨兽在云层中翻身。
顾长生正欲闭关的身形猛地一僵,丹田之内,那片安详如海的纯阳之气,竟在此刻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沸水,疯狂翻涌,灼烧着他的经脉——每一道经络都像被烧红的铁丝穿行而过,皮肉之下隐隐透出赤金色的光晕,蒸腾起一缕缕白烟,散发出焦灼的气血味。
他脸色一白,立刻收敛心神,内视己身。
指尖微颤,掌心渗出冷汗,触感冰凉黏腻,与体内烈火焚身的反差令人几近崩溃。
这一看,饶是以他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心性,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枚自青冥泽所得、一直被他温养于识海中的净心莲残瓣,此刻竟不再澄澈如初,反而从莲心处滋生出无数蛛网般的漆黑丝线。
那些黑丝细若牛毛,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死气,如同一条条饥饿的活虫,在透明的识海中蠕动爬行,贪婪地啃噬着他引以为傲的纯阳圣气——每一次吞噬,都伴随着细微的“滋滋”声,像是腐液滴落玉盘,令人头皮发麻。
每当心头掠过一丝对火光中那抹决绝身影的思念,丹田便如针扎般刺痛,仿佛有万千细针在血脉中游走,连指尖都泛起麻痹的寒意。
耳边甚至响起一声凄婉低语:“长生……你不信我……”声音虚渺,却直透魂魄,带着潮湿的哀怨,如同夜雨敲窗,又似旧梦回响。
话音未落,那些黑丝骤然抽搐,继而膨胀一分,宛如活物进食后满足地舒展身躯。
一个冰冷刺骨的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它们,竟以情念为食!
非情不动,非痛不醒——这蛊,专噬痴心人。
他猛然醒悟:此莲非宝,而是剧毒!
是凌虚子那个老匹夫,百年前就已布下的阴毒手段,一枚专为他这纯阳圣体准备的“仙蛊”!
如今,正因他勘不破的情劫余波,彻底苏醒了。
三日后深夜,寒月如霜,清辉洒落山巅,映得石阶泛起幽蓝冷光。
当第一缕晨光照上玄霄峰顶时,顾长生已悄然离山。
他连夜冲入藏经阁禁地,无视禁制,直接翻阅那本尘封已久的《天外遗录》。
指尖拂过焦痕斑驳的残页,纸面粗糙如枯树皮,散发出陈年烟火与霉朽交织的气息。
古老字迹跃然眼前:“仙蛊者,非虫非毒,乃仙界‘道种’所化,以无上怨念浇灌而成。寄生于至阳之体,吸其阳气,噬其神魂,待其心动神摇,情根深种之时,便是破茧而出之日。”
他凝视末尾那一行龙飞凤舞的小字,眉头微蹙——墨色未褪,绝非百年之物。
分明是有人后来添上,嫁祸于凌虚子?
可转念间,他又忆起当年青冥泽一战,凌虚子败退前苦笑着说:“你守得住童子身,守不住人心。”
原来那不是一句认输的叹息,而是一句得逞的宣告!
若三年之内不除此蛊,他的圣体将从内部开始瓦解,根基尽毁。
届时,他引以为傲的“纯阳无垢体”,也将彻底沦为修仙界一个可悲的传说。
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
七日后,药王谷外瘴雾弥漫,一道孤影踏碎枯骨,走入无人敢踏足的禁区。
脚下枯骨发出“咔嚓”脆响,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腥甜与腐叶发酵的酸臭,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湿漉漉的毒棉。
风中夹杂着虫翼振颤的嗡鸣,远处传来毒蛇吐信的“嘶嘶”声,令人脊背发凉。
传闻中的仙草遍地早已不复存在,唯余毒瘴翻涌,腐叶堆积如坟。
屋檐下悬挂着数百个风干的毒虫囊袋,随风轻摆,发出沙沙声响,如同亡魂低语;囊袋表面泛着诡异紫光,偶尔还能看到里面蜷缩的节肢微微抽搐。
墙角堆满残破玉简,上面刻着“试药者死”四字血痕,尚未完全风化,指尖轻触,竟仍能感受到一丝温热的粘稠——仿佛鲜血昨日才流淌其上。
石屋中,一个仅存一目的老妪独坐其中,那只眼睛浑浊如泥,仿佛看透了世间沧桑。
她并未睁眼,只是鼻翼轻轻翕动,似嗅到了什么,冷笑一声:“纯阳体……带着腐朽味,啧,快烂透了。”声音干涩如砂纸摩擦木板。
顾长生甫一踏入,药婆婆便抬起了眼皮,那只独眼落在他身上,仿佛能洞穿五脏六腑。
她枯瘦如柴的手指搭上他的手腕,触感冰凉如蛇蜕,指尖带着常年制药留下的淡淡硫磺与砒霜气息。
脉象刚一传入,她便嗤笑:“小子,你丹田里养的这东西,可比老身我后院的万年蝎王还毒。”顿了顿,眯眼打量,“你想活命,就得走两条绝路之一:要么焚尽自身阳气换阴命,要么引极寒入体逼毒反噬。你说……你要选哪条?”
“还请前辈指点。”顾长生平静答道。
“指点?”药婆婆冷笑,“可你知道,寒髓入体,九死一生?你这纯阳之躯,乃天下至阳之物,一旦被极寒的九阴寒髓冲击,轻则修为倒退百年,重则心脉冻结,当场化作冰雕,神魂俱灭!”
“我只要一线可能。”顾长生眼神坚定如铁,声音低沉却不容动摇。
老妪凝视良久,忽然抬手指向山谷最深处的一方寒潭:“潭底有蛟,活了不知多少万年。它若肯献出龙髓,你才有资格跟老天爷谈活下来的事。”
寒潭深处,阴寒之气几乎能冻结人的神魂。
冰层厚达千丈,坚逾玄铁,踩上去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整座山脉都在共振。
顾长生唤出本命飞剑,剑光如虹,硬生生破开千丈玄冰,直抵核心。
碎冰飞溅,寒气扑面而来,脸颊如刀割般刺痛,呼出的气息瞬间凝成霜雾。
潭底,一头通体幽蓝的寒蛟盘踞于巨大晶石之上,身躯绵延不知几里,鳞片泛着金属冷光,每一寸肌肤都散发着千年不化的极寒。
一双眼眸亮如星辰,带着太古洪荒的威压,目光扫过时,连空气都为之凝滞。
面对这等凶物,顾长生却收起了剑。
他在百丈之外盘膝坐下,引动体内圣体与周遭天地共鸣。
一股苍凉、寂灭的剑意缓缓流淌而出,无形无质,却仿佛能镇压诸天——那是他曾用以镇压魔尊的“寂灭十三式”,此刻随着呼吸起伏,如潮汐般扩散。
寒蛟怒目而视,龙威大作,整个寒潭都为之震动,冰壁裂开蛛网般的纹路,簌簌落雪。
但渐渐地,它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意志——那背负苍生、宁死不退的守护之意。
寒蛟眸光一闪,低沉道:“三万年前,他曾以命换我一线生机。你说你是他的传承者?那就让我看看,你能否承受住这万载玄冰之苦。”
话音落下,整座寒潭温度骤降,极寒之力如潮水般涌入顾长生四肢百骸。
他咬牙不运功抵抗,任由寒气侵蚀筋骨。
皮肤迅速泛青,血管浮现如蓝藤,骨骼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仿佛即将碎裂。
七日七夜,未曾挪动分毫,唯有睫毛上结满冰晶,随呼吸微微颤动。
第六日清晨,他察觉掌心刺骨寒意已渗入经络三寸,知时限将至。
第七日,寒蛟终于缓缓低下巨首,龙口微张,一滴闪烁银白光辉、宛若液态月光的寒髓浮出。
一道苍老神念传入脑海:“你的剑……像极了当年那个背负着整个苍生的老家伙。拿去吧。”
顾长生郑重起身,躬身行礼,小心翼翼接过寒髓。
他取出一枚古朴剑鞘——万年玄铁所铸,能缓慢释放寒气而不伤使用者,正是药婆婆临行前所赠。
剑鞘入手沉重冰冷,表面铭文微亮,似有灵性流转。
离开药王谷那夜,风雨骤起。
他裹紧黑袍,踏过满地毒藤枯骨,身后山谷传来百虫嘶鸣,仿佛送葬的挽歌。
六日奔袭,穿林渡涧,每一步都踩在生死边缘。
直到第七日黄昏,一座倾颓山神庙出现在荒径尽头,檐角残旗猎猎,似在招魂。
这一夜,风雨如晦,他寻至这座坍塌半边的山神庙。
蛛网垂梁,泥胎倾颓,唯余一盏残香尚燃,青烟袅袅,似诉人间寂寥。
湿冷的泥土气息混着木梁腐朽的味道钻入鼻腔,偶尔一阵风穿过破门隙,吹得残烛忽明忽暗,在墙上投下他紧抿唇角的剪影。
他倚壁而坐,取出剑鞘,只见那枚银光流转的寒髓正缓缓渗出丝丝寒气,顺着剑柄游走于掌心经络,触感如千年寒冰贴肤,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润泽,仿佛冬夜抚摸新雪。
远处传来夜枭啼鸣,凄厉悠远,如同命运低语。
“还剩最后七日……”他低声自语,“要么重生,要么成冰。”
第七日午夜,变故陡生!
他体内骤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剧痛,仙蛊黑丝感受到致命威胁,疯狂反扑。
霎时间,幻象丛生,心魔大起。
夜琉璃跪在一片血泊之中,泪流满面地望着他,声音凄楚:“长生……你明明可以信我一次的……为什么,你总是一个人扛下所有?”
这声质问,如万千钢针刺入心脏!
顾长生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摇摇欲坠。
左臂瞬间青紫,血液几近凝固;双眼溢血,七窍渗出寒霜,呼吸如刀割喉。
但他死死咬住舌尖,血腥味在口中蔓延,手中长剑紧握,心念坚如磐石:“正因为你在等我,我才不能倒下!”
话音落下的刹那,手中之剑仿佛感应到主人的决心,发出一阵清越激昂的剑鸣——
第一声,斩断三根黑丝,寒气顺着手臂逆行而上;
第二声,又有五丝崩裂,胸膛剧震,几乎窒息;
第三声欲响时,喉头腥甜,意识濒临溃散——就在即将放弃之际,那抹血色身影再度浮现……
三声剑鸣,如三道天雷,在他体内炸响。
那些疯狂反扑的黑丝,竟在这股融合了至阳剑意与至阴寒气的力量下,寸寸断裂!
净心莲的残瓣在这一冷一热的极致交激中,非但没有毁灭,反而焕发出一股奇异的生机。
它缓缓旋转,将破碎的黑丝与渗入的寒髓尽数吸收,最终化作一枚半边漆黑如墨、半边莹白如玉的莲胚,悄然无声地融入了他的圣体之中。
他体内的纯阳之气依旧浩瀚磅礴,却在深处多了一丝难以察觉、却又真实存在的调和之力——仿佛阴阳初次触碰,尚未完全相融,却已在彼此的世界里,奏响了共鸣的第一声。
就在莲胚融入圣体的刹那,远在万里之外的魔宫废墟,一阵阴风掠过塔顶残垣。
那堆曾属于一封信的冰冷灰烬,忽然轻轻一颤,一点金光自其中浮起,如同垂死萤火。
黑影缓步上前,独目映着微光,嘴角勾起一丝诡笑:“以心血为墨,以执念为契……她竟真的立下了双生血约。”
他缓缓摊开手掌,灰烬飘然落入掌心,竟自动分成两份,一份沉寂如死,另一份则隐隐搏动,似有心跳。
“你活下来了……但她留给你的那一半灵魂印记,”他低语,“如今归我了。”
指尖轻点,一道极淡的血色符印浮现,遥遥与顾长生丹田深处的莲胚共振——仿佛命运之弦,已被悄然拨动。
荒庙内,顾长生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剧痛如潮水般退去。
他能感觉到,那枚生死并存、阴阳同体的神秘莲胚已经稳定下来,不再有任何异动,仿佛陷入了沉睡。
他将心神沉入丹田,小心翼翼地触向那枚莲胚。
他有种预感,这东西背后隐藏的秘密,恐怕比仙蛊本身,还要恐怖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