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集,一座被世人遗忘在人界版图边角的凡俗小镇,此刻却成了三界风暴的中心。
客栈的木窗半开,市井的喧嚣混着炊烟的气息涌入鼻腔,远处孩童追逐打闹的笑声、铁匠铺叮当的锤击声、油锅爆炒的滋啦声交织成一片嘈杂背景。
顾长生盘膝而坐,指尖微凉地贴着膝盖,衣袖垂落处,一缕晨风拂过腕骨,带来一丝清寒。
他却恍若未闻,心神完全沉浸于识海那页新生的金色残卷之上。
“……以愿力为引,借他人之情,行己之道。”
他一遍遍咀嚼这句经文,舌尖泛起淡淡的苦涩,仿佛吞下了千年古碑上的尘埃。
识海中,阴阳莲徐徐转动,花瓣开合之间流转着冷金与幽蓝的光晕,七息的调和时间如同一条无形的缰绳,让他对体内那股足以焚天煮海的纯阳圣力,有了前所未有的掌控感——那是一种从骨髓深处蔓延而出的灼热与清明并存的奇异触感。
一旁,寒狱使双目赤红,几乎将那份拓印下来的残卷图文瞪穿。
他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掌心渗出细汗,在符纸上留下模糊的湿痕。
他本是上古执法者,对法则与禁制的理解远超常人,此刻却像是初窥门径的学徒,脸上交织着狂喜与迷惘,呼吸粗重得如同野兽低吼。
“大人!”他猛然抬头,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耳膜嗡鸣,“我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他指着图文上一处极其隐晦的符文流转图,语速极快地说道:“这‘心契可代身’,并非是找个人替您去死,或是代替您活着!它的真正含义是……是‘锚点’!是‘分流’!”
寒狱使激动地站起身,在狭小的房间内来回踱步,靴底摩擦地板发出沉闷的吱呀声。
“您可以通过建立一道‘情感联结的锚点’,将您自身因外界刺激而产生的情感波动,以及可能因此引爆圣体的‘情劫’压力,短暂地转移到这个锚点上!就像……就像您兄长留下的那枚‘守’字护符!它承载了守护之念,所以在您危急时能庇护您!这是一种更高层次的法则应用!”
顾长生沉静的眸子骤然亮起一道精光,瞳孔深处似有雷霆炸裂。
如同混沌中劈开的一道闪电,让他瞬间豁然开朗。
“所以……”他缓缓开口,指尖轻点识海中的阴阳莲,声音里带着一丝验证的意味,“我可以接触他人,甚至产生情感的涟漪——心跳加速、掌心微潮、喉间发紧——只要这情感的最终归宿并非我自身。”
“只要我能在那七息之内,将这份‘动心’的因果,通过‘心契’嫁接到另一个人或物上……”
他望向寒狱使,目光如刀锋般锐利:“你愿做这个容器吗?”
寒狱使单膝跪地,额头抵地,声音低沉如铁石相击:“属下无欲无求,心境如枯井死灰,正合适做一块死碑,为您镇压心潮。”
顾长生嘴角微扬,唇线勾出一抹冰冷弧度:“很好。那就演一场给全世界看。”
“让他们以为我在寻妻……实则,我在立契。”
当夜,栖霞集的四十七家传讯驿站同时燃起青焰符火,火焰呈螺旋状升腾,映得夜空泛起诡异的碧绿光泽。
一道金篆诏令贴满城门,墨迹犹带余温:
没有人知道是谁起草了这份告示,只知道黎明时分,整个小镇已被窥探的目光围得密不透风。
翌日清晨,一则石破天惊的消息,以栖霞集为中心,如瘟疫般席卷了三界。
——人族王者顾长生,公开招亲!
而那择偶标准,更是简单到匪夷所思,只有一条:“能替本座,挡一次情劫者,即为吾妻。”
消息一出,天下哗然!
无数自诩美貌、身负异宝、或修炼了特殊媚术的各族女子,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将小小的栖霞集围得水泄不通。
她们的脚步踏碎青石板,裙裾翻飞间散发出浓郁的香粉气息,夹杂着灵药、妖丹与情蛊的复杂气味。
然而,比她们更快的,是滔天的魔焰与无尽的杀意!
“轰——!”
栖霞集外的天空,被一道巨大的空间裂缝硬生生撕开,空气发出玻璃碎裂般的刺耳尖啸。
魔气滚滚,血云翻腾,一道身着玄黑帝袍的绝世身影,挟着焚灭万物的怒火,从中踏出。
正是魔族女帝,夜琉璃!
她绝美的容颜此刻布满寒霜,凤眸中燃烧的怒焰,仿佛要将整个人界都化为焦土。
脚下每一步落下,地面便龟裂出蛛网般的裂痕,炽热的岩浆顺着缝隙汩汩涌出,蒸腾起浓烈硫磺味。
“顾长生!”
她声如寒冰,却又带着一丝歇斯底里的占有欲,传遍九天十地:“谁敢嫁他?!”
“他,是我夜琉璃命中注定的道侣!”
此言一出,全场死寂。
无数人被这霸道至极的宣告震得头皮发麻,耳膜嗡嗡作响。
话音未落,无穷无尽的魔族大军自裂缝中涌出,煞气冲霄,瞬间将栖霞集化作一座孤岛。
他们布下“十方绝恋阵”,大阵运转,竟引动天地间的痴情怨念,化作一道道无形的枷锁,缠绕在众人脚踝,令人步履沉重,心头压抑如坠深渊。
正当众人以为尘埃落定时——
一道仙光自九天垂落,照亮了阴霾的苍穹。
一名手持拂尘的仙族使者飘然而至,悬于半空,神情倨傲地宣读仙王法旨:
“仙王有令:顾长生乃身负天谴之逆体,凡与他结合者,即为背叛仙道正统,当视为邪魔外道,仙界必倾全族之力,将其神魂俱灭,格杀勿论!”
森然的杀机与霸道的占有欲,在小镇上空激烈碰撞。
三方对峙,剑拔弩张,风雨欲来!
而这场风暴的中心,招亲的高台之上,顾长生一袭白衣,负手而立,神色平静得宛如一汪古井。
他眉心那道九纹剑环若隐若现,仿佛对外界的滔天巨浪视若无睹。
“规则很简单。”他清冷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上台来,握住我的手。”
“三息之内,若无异象,你,便是天定之人。”
话音刚落,一名妖娆的狐族女子第一个冲上台,媚眼如丝地伸出柔荑。
她的指尖带着温热与淡淡花露香气。
然而,她的肌肤刚刚触碰到顾长生的掌心——
“砰!”
一股霸道绝伦的纯阳之气轰然爆发,女子惨叫一声,如遭雷击,浑身衣物瞬间化为飞灰,皮肤泛起焦黑裂纹,整个人被远远震飞出去,口吐鲜血,昏死当场。
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烧灼的焦臭。
全场倒吸一口凉气!
接着,一个又一个女子上前,无论是人族天骄,还是魔道妖女,无一例外,皆在触碰的瞬间被阳气反噬,轻则被震退,重则当场道基受损。
高台之下,夜琉璃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丝快意取代。
看,这才是她看上的男人!
这世间,除了她,谁配得上他这至阳至刚的身体!
就在这时,最后一名女修缓缓走上台。
她身形窈窕,却以黑纱蒙面,气息内敛,看不出深浅。
袖中藏着一枚敛息蛊,连呼吸都模仿女子韵律,轻柔绵长。
她沉默地伸出手。
顾长生握住了她。
一息。
两息。
三息!
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风都仿佛凝滞。
没有爆炸,没有反噬,一切平静如初!
台下瞬间轰动!
“天啊!成功了!”
“她是谁?她怎么办到的?!”
夜琉璃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不敢置信的惊骇与暴怒:“不可能!他怎能碰女人而不破身?!”
然而,更让她惊骇的还在后面。
高台之上,顾长生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了。
四息……五息……六息……七息!
整整七息!
他识海中的阴阳莲疯狂旋转,将那一丝因肌肤相触而生的微妙悸动,以及外界千万道目光带来的庞大压力,尽数调和、镇压、抚平!
阳气稳如磐石,圣体安然无恙!
“不可能——!”夜琉璃厉声尖啸,再也按捺不住,化作一道血色流光直冲高台。
“主上,请息怒!”一道身影瞬间拦在她面前,正是魔族婚祭官红鸾使。
她神情凝重,急声道:“您忘了残卷上的内容吗?‘情动非破戒’!也许……也许他早已通晓此道,我们都被他骗了!”
高台之上,顾长生缓缓松开手,对着那名蒙面女子,淡淡说道:
“你,过关了。”
随即,他转身走入台后的屋中,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在风中飘荡。
“今晚,成亲。”
“顾!长!生!”
夜琉璃双目赤红,理智彻底被妒火烧毁。
她嘶吼一声,一掌拍出,恐怖的魔气直接将那间木屋轰得粉碎!
木屑横飞,尘土飞扬,呛人的木腥味扑面而来。
烟尘弥漫中,她破墙而入,却只看到那名蒙面“新娘”呆立原地。
夜琉璃一把扯下她的面纱——
面纱之下,哪里是什么绝世佳人,分明是一张惊慌失措的男人脸!
正是顾长生的心腹,寒狱使!
“你……!”夜琉璃彻底愣住了。
她猛然回头,却见真正的顾长生,不知何时已出现在院中的一株老槐树下。
他立于清冷的月光中,衣袂飘飘,宛如谪仙。
夜风吹动他的发丝,拂过眉梢,带来一丝凉意。
“你要抢婚?”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那我就演一场给你看。”
“现在,全天下都知道——我顾长生,能碰女人,且不破童子身。”
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眉心的九纹剑环,指尖传来金属般的微凉质感,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你们费尽心机,争得你死我活的圣体秘密,不过是我昨夜……才刚刚参悟的第一步而已。”
夜琉璃如遭雷噬,僵在原地。
她手中那枚用于联络的血玉符忽然变得滚烫,竟将她从碑林拓印下的残卷文字倒影映照在虚空。
那一行字迹,此刻看来,是如此的刺眼:
“心契者,非男女之欢,乃信念相通也。”
她喃喃自语,眼中第一次出现了动摇与茫然:“难道……我一直都……错了吗?”
与此同时,早已化为废墟的浮空碑林深处。
白无涯站在“净体大阵”的阵心,面沉如水。
他手中那枚象征仙道正统、无坚不摧的“正统印”上,悄然裂开了一道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细纹。
他遥望着人界的方向,低声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不是不懂规矩……他是要,重新定义规矩。”
他身前,九天仙舟的监控铭文疯狂跳动,最终凝固成一行冰冷的数据:
【圣体道韵同步率回升5%……检测到新型稳定心阳共振……共振模式命名:契约戏谑。】
栖霞集的夜,终究没有平静。
晨曦微露,清冷的雾气弥漫在残垣断壁之间,带着一丝战火后的萧杀与潮湿泥土的气息。
夜琉璃站在狼藉的院落中央,一夜未动,那双颠倒众生的凤眸中,翻涌着比魔渊更深沉的波澜。
她缓缓抬手,将那个被她禁锢了一夜、瑟瑟发抖的“假未婚妻”,如丢垃圾般掷于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