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幽深的目光如两口不见底的寒潭，扫过之处，议事殿内的空气仿佛凝成冰霜，连呼吸都带上刺骨的寒意。
烛火在无形威压下瑟瑟颤抖，光影在石壁上扭曲跳动，如同群魔乱舞——火苗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仿佛不堪重负地呻吟着。
方才还行迹鬼祟、窃窃私语的长老们，此刻无不噤若寒蝉，脊背发凉，头颅深深垂下，连眼睫都不敢颤动一分；有人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浑然不觉痛楚，只觉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玉阶上，溅起微不可察的凉意。
“将天机镜抬上来。”
顾长生的声音不大，却如寒铁坠地，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清晰地敲进每个人的耳膜，震得心神微颤，连胸腔都泛起共鸣般的嗡鸣。
话音落下，殿外立刻有两名亲卫抬着一面古朴的青铜宝镜步入。
镜身沉重，压得青砖地面发出细微的“咯吱”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
镜面光滑如水，却又深邃如夜，其上篆刻着繁复的星辰轨迹，灵力如细流般在纹路间缓缓游走，散发出淡淡的银辉，映得四周石柱泛起幽蓝的光晕，宛如星河低垂。
指尖触之，竟有微弱的震颤感，仿佛镜中封印着某种沉睡的意志，正以极低频率搏动，如同远古巨兽的心跳。
天机镜！
众长老心中一凛，喉头滚动，冷汗自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边的白发。
“以吾之血，启天机之眼。”顾长生指尖划破掌心，一滴殷红落入镜中，“回溯赵元通，两日前亥时之后，神识所至之地。”
血珠触镜的刹那，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如雪落沸汤，随即被镜面吞噬。
嗡——！
天机镜骤然嗡鸣，光芒大作，镜中光影如潮水般翻涌倒退，灵气波动如涟漪扩散，殿内众人皮肤皆感刺麻，仿佛有无数细针轻扎，连呼吸都带上金属般的腥涩感。
画面飞速流转，最终定格在两日前的深夜。
山谷之中，夜风呼啸，卷起枯叶如刀片般刮过地面，发出沙沙的摩擦声；月光惨白，照在赵元通苍白的脸上，映出他额角渗出的冷汗。
他面前站着一个仙风道骨、白衣飘飘的身影——正是仙界使者，凌虚子。
镜光中，凌虚子的声音清晰传来，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蛊惑，如丝如缕钻入耳道，仿佛能直接渗入神魂：“顾长生非人，乃三界劫种。他身负的气运太过诡异，早已脱离天道掌控。他若不死，仙魔平衡必将打破，届时三界大乱，人族亦难独存。你若能助我污其名，动摇其根本，仙界可许你赵氏一族，举族飞升。”
赵元通的身躯在画面中剧烈颤抖，声音嘶哑，带着哽咽：“可……可是人王他……他救过我们整个部族……”
凌虚子发出一声轻笑，那笑声温和，却透着刺骨的冰冷，仿佛春风吹过坟茔，令人毛骨悚然——连镜中吹动的衣袂声都带着阴寒的回响。
画面到此为止。
议事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连烛火都仿佛冻结，光影凝固，只余下微弱的“噼啪”声，如同心跳的余响。
所有证据都摆在了眼前，赵元通的背叛，仙界的阴谋，昭然若揭。
赵元通面如死灰，瘫坐在地，冷汗浸透衣袍，指尖深深抠进石缝，指甲崩裂而不自知，只觉掌心传来石砾刺入皮肉的钝痛。
然而，就在这片寂静中，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响起。
“或许……仙人说得对？”一名角落里的长老低声呢喃，眼中闪烁着恐惧与挣扎，“人王的确太过强大，强大到……让仙魔都感到了威胁……”
此言一出，竟有数人附和着点头，看向顾长生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有敬畏，有动摇，更有藏不住的惧意——那惧意如寒雾般弥漫在殿中，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呵。”顾长生忽然笑了，笑声中带着无尽的嘲讽与冰冷，如寒夜裂空，震得梁柱嗡鸣，尘埃簌簌而落。
他猛地踏前一步，一股磅礴的气势轰然爆发，声震整个大殿，仿佛连穹顶都在颤抖！
脚下的青砖寸寸龟裂，尘土飞扬，众人如遭重锤击胸，几乎跪倒，耳膜嗡鸣不止。
“那我问你们——若我顾长生今日战死于此，魔皇夜琉璃率领万千魔众踏平人族疆域，你们可能指望仙界降下天兵来救你们？！”
无人应答。
所有人的喉咙都被无形之手扼住，更被他话语中的森然寒意所震慑，冷汗顺着脊背滑落，浸湿了内衫，黏腻冰冷。
顾长生环视一周，目光如刀，划过每一张面孔：“仙族，从来不救弱者，他们只会扶持强者！他们想要的不是三界和平，而是绝对可控的秩序！而我顾长生，恰恰是他们棋盘上，最不可控的那一环！”
“顾王言重了。”
一道清朗温和的声音自殿外传来，如春风拂面，却让殿内温度再度骤降。
话音未落，凌虚子已然翩然降临于大殿中央，他白衣胜雪，纤尘不染，负手而立，仿佛九天之上的谪仙。
风自殿外涌入，吹动他的衣袂，发出轻柔的“簌簌”声，却未带起一丝尘埃，只余下淡淡的檀香气息，悄然弥漫，却令人鼻尖发涩，心头压抑。
“我只为三界太平，非为一己私欲。”他目光深邃地望着顾长生，仿佛能看透其灵魂深处，“你体有阴种，心有情劫，此乃道途大忌。若不及时斩断，迟早道心崩溃，沦为祸世之魔。仙界慈悲，愿为你引渡，废你魔体，净你凡心，保你百年安稳寿元。”
此言一出，殿中竟有数位长老眼中露出意动之色。
废去修为，换百年安稳，还能得到仙界的庇护——这听起来……似乎是一条出路。
“引渡？”顾长生脸上的冷笑更盛，声音如冰刃刮骨，“说得好听。恐怕是废我修为，将我的道体献祭于你们仙门的祭坛，助你们的老祖更进一步吧！”
话音未落，他猛地从袖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片残破的玉简，边缘焦黑，似曾经历烈火焚烧，触手粗糙，带着灼烧后的脆裂感。
“这玉简，是三日前一名潜伏在仙门外围的暗哨拼死送出的遗物。”顾长生声音低沉，“他被发现后自爆元神，只留下这半块焦痕玉片……我用三年心血，才修复其中一丝残影。”
他将灵力注入其中，一滴精血渗入裂纹。
刹那间，玉简嗡鸣震颤，一片虚幻的光影瞬间投射在半空！
画面中，赫然是凌虚子的侧脸，他正对着一名笼罩在黑袍中的魔族密使低声传讯，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让她去纠缠顾长生，耗其心神，乱其道心。待他情根深种，元阳破身的那一刻，我自会出手，取其体内的‘无垢道种’，为我仙族，重塑一具万古不灭的仙族圣体！”
真相如同一道惊雷，在所有人的脑海中炸响！
空气仿佛凝固，连呼吸都停滞，耳中只余下自己心跳的轰鸣。
顾长生高举着玉简，声音冷冽如万载玄冰：“都看清楚了！这就是你们信奉的仙人！他不仅要我死，还要夺我道基，踩着我的尸骨，为他们肮脏的仙族……造神！”
凌虚子的脸色终于变了，尽管只有一瞬，但那丝惊诧被顾长生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很快镇定下来，拂袖冷哼：“虚妄之影，拼凑剪辑，何足为凭？”
“是吗？”顾长生双眸陡然射出两道璀璨金光，灼得众人闭目后退，皮肤传来灼烧般的刺痛感，“那就让这天地，来为我作证！”
他一步踏出，剑指苍穹！
体内那股蛰伏已久的纯阳之力毫无保留地轰然爆发，一道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瞬间撕裂了议事殿的穹顶，瓦砾纷飞，尘烟四起！
光柱直入云霄，撕裂夜幕，如神剑破天！
“我顾长生，在此立誓——我元阳未泄，道心未破！若有一日，我自毁圣体，绝非因情劫破身，而是因我守护的人族……背叛于我！”
他的声音化作滚滚雷音，引动了天道共鸣！
刹那间，玄霄峰上空风云变色，九天之上雷云汇聚，紫电狂舞，轰鸣如万马奔腾！
云层深处，竟有玄奥晦涩的道音低沉轰鸣，仿佛天地在回应他的誓言！
天道为证！
凌虚子终于无法保持镇定，他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退后了半步，云淡风轻的脸上，首次露出了深深的忌惮之色。
风，自破碎的殿顶灌入，吹得顾长生的衣袍猎猎作响，发丝飞扬，如战旗猎猎，风中夹杂着焦木与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与此同时，那道金色光柱直贯九霄，撕裂厚重夜幕，将整片玄霄山脉照得亮如白昼。
数十里外，玄霄峰绝顶，风雪无声。
一道披着暗纹长袍的身影伫立崖边，遥望那刺破苍穹的光芒，血色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指尖轻抚唇畔，低语如风：“原来，你也被人算计过……顾长生。”
议事殿内，凌虚子的身影在光影中缓缓消散，临去前，袖袍一挥，一道无形符印悄然飞向赵元通眉心——
顾长生目光如电，冷喝一声：“封！”
一缕金光掠出，那符印尚未入体，已在空中炸成齑粉，化作点点星火，飘散如灰。
“此子尚有用，仙人何必心急灭口？”他冷笑。
凌虚子的身影终是退走，只留下一句低语随风飘散：“你逃不过命劫……情根即死门。”
天道雷云也随之散去，只留下满目疮痍的大殿：穹顶破开巨洞，月光斜照，映出满地狼藉与众人惨白的脸色。
断裂的玉阶上，一位老长老瘫坐在地，拐杖裂成两截，喃喃道：“天道……竟真的回应了一个凡人……”
有人悄悄抹去额头冷汗，有人低头不敢与顾长生对视——仿佛心中那点隐秘的动摇，已被尽数看穿。
顾长生缓缓收回了指天的手，那冲天的气势也尽数敛入体内，仿佛刚才那个引动天威的绝世强者只是幻觉。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片玉简早已化为飞灰，随风飘散，只余下一缕焦香，萦绕鼻尖，苦涩而沉重。
他曾信天道公正，信仙门慈悲。
如今才知，所谓天道，不过是强者的规则；所谓仙门，不过是披着道袍的屠夫。
指尖微微发颤，随即握紧成拳。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殿中众人，这一次，眼神里没有了先前的冷冽与嘲讽，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如同风暴中心最寂静的漩涡。
月光斜照，洒在顾长生孤挺的身影上，拉出一道漫长如剑的影子。
大殿寂静无声，唯有风穿过穹顶巨洞，呜咽如诉。
有人悄然跪下，不是因为敬畏，而是因为终于看清——
这世上，只有一个顾长生，敢向仙人掀桌。
今日之后，玄霄峰再无退路。
而这场席卷三界的棋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