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三十六州义塾之内却已是人声鼎沸,亮如白昼。
无数求知若渴的学子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每一处讲坛都围得水泄不通,连窗外和屋顶都站满了身影——他们踮起脚尖,伸长脖颈,呼吸急促,仿佛怕错过一丝风声。
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晨露混合的气息,远处传来翻动竹简的沙沙声,夹杂着低语:“顾先生今日亲讲《论影宫之变》……你说他会说真话吗?”
今日,是顾长生亲定的开讲之日,所有人都想亲耳聆听这位搅动三界风云的传奇人物,将如何剖析那座压在众生头顶的阴影。
然而,当钟声敲响,走上讲坛的并非顾长生本人,而是他的一名弟子。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那弟子神情肃穆,未发一言,只是催动法力,在讲坛上空激活了一面巨大的水镜。
镜面初时泛起涟漪,如同深潭被投入石子,随即光影凝实,映出幽蓝阵纹的轮廓。
“此乃云中鹤前辈整理的‘九镜照心阵’实录影像。”弟子沉声道,“原为影宫监察内执事所用,因阵法自带留存之能,以防欺瞒宫主——正是这铁律,留下了真相的裂痕。”
话音刚落,水镜画面流转,一个无数人熟悉又畏惧的身影出现——影宫玄镜使。
他身处一座幽暗阵法之中,四周岩壁渗出阴冷湿气,九面光怪陆离的宝镜环绕其身,镜面如活物般缓缓旋转,折射出扭曲而斑斓的光影,映照着他内心最深处的执念。
画面里,玄镜使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其中一面镜子。
那里显现的,竟是他的妻儿被困于漆黑轮回井底的景象:井壁滑腻如血肉,神魂挣扎嘶喊,却只能发出无声的哀鸣。
他听见了——那是灵魂层面的共振,一声声“爹……救我”穿透记忆封印,直刺心髓。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指尖颤抖地抚过镜面,触感冰凉如死水,“宫主说过,他们早已安然转世……我信了三十年……”
声音渐高,最终化作一道撕心裂肺的嘶吼,响彻整个影像,也震荡在三十六州义塾每一个学子的耳膜之上:“你们骗我!”
那一声咆哮,宛如惊雷劈开浓云,震得屋檐瓦片簌簌抖动,纸页纷飞。
全场死寂,落针可闻。
有人下意识捂住耳朵,掌心竟微微发汗;有人怔立原地,喉头滚动,像是吞下了滚烫的炭火。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一道风华绝代的身影悄然出现在讲坛之上。
是影妃!
她一现身,便引起一阵低低的惊呼。
裙裾拂过地面,带起细微尘埃,在晨光中如金粉飘散。
她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只是玉手一挥,两枚印章的图案并列浮现在空中——一枚是影宫公开发放的“天察令”上的印章,另一枚,则是她从影宫秘库中拓印出的真正印玺。
“诸位请看,”影妃声音清冷,却字字如刀,划破寂静,“左为伪,右为真。你们手中的‘圣体监控须知’,乃至无数以‘天察令’为名的法旨,皆出自这枚伪印。其目的,从来不是为了守护圣体。”
她顿了顿,随即播放了一段被秘法录下的对话。
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回响:“圣体与天道相连,强行摧毁,必遭反噬。但人心有隙,德行有瑕。我们只需不断构陷,让他众叛亲离,让他背负骂名,让他心境失守……只要让他失德,圣体自溃。”
如果说玄镜使的嘶吼是惊雷,那这段对话就是引爆了整个三界的火山!
各地义塾的学子们彻底哗然,愤怒的火焰在每个人的眼中燃烧。
一名学子猛地站起,将影宫下发的“圣体监控须知”狠狠撕成碎片——纸张断裂的脆响清晰可闻,像是一根绷紧的弦终于崩断。
他怒吼道:“原来我们都是帮凶!我们监视的不是圣体,是英雄!”
他的举动像是点燃了引线,刹那间,无数纸张被撕碎的声音汇成风暴,在三十六州上空回响。
碎片如雪片般飘落,沾在人们的肩头、发梢,甚至粘在湿润的眼角。
有人低声啜泣,有人沉默焚书,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
信仰崩塌,只在旦夕之间。
几乎与此同时,远在护道院深处的顾长生静坐蒲团,闭目倾听这一切。
他知道,时机到了。
他心念一动,宏大的声音响彻云霄:“心火虹桥,第二阶段,开启!凡曾受情蛊所困,神魂受损者,皆可通过虹桥洗涤魂魄,重塑心防!”
话音未落,一道横跨天际的七彩虹桥变得愈发凝实,散发出温暖而纯净的光辉。
虹桥表面流淌着液态般的光纹,触之如暖流拂面,空气中浮现出淡淡的檀香与星尘气息。
就在此时,玄镜使的身影出现在虹桥一端,他身后,还跟着二十一名神情决然的影宫内应。
他们不再掩饰身份,毅然踏上虹桥。
足踏虹桥之时,脚下泛起一圈圈涟漪般的光晕,仿佛踏入的是时间之河。
玄镜使双膝跪地,朝着虹桥尽头的护道院方向重重叩首,额头撞击石阶,发出沉闷声响,声泪俱下:“求先生,救我孩儿!”
他咬破指尖,将毕生修为与心头精血灌入虹桥,借那洗涤灵魂的伟力,逆转时空,呼唤那被困于轮回井底的残魂。
虹桥之上,光影汇聚,一个约莫七八岁孩童的虚影渐渐浮现。
他眼神迷茫,衣衫褴褛,似在无尽黑暗中跋涉已久。
他用尽所有力气,才对着玄镜使的方向,轻轻唤了一声:“爹……回家。”
那一声“爹”,轻若游丝,却如重锤砸落心湖。
玄镜使老泪纵横,伸手欲抱,指尖只触到一片虚无的凉意。
他猛然起身,面向三界,用尽全身力气宣告:“从今日起,我不再是影宫执事,我是护道见预证人!影宫以亲眷要挟,操控人心,罪不容赦!”
这惊天逆转通过心火虹桥传遍四方。
消息传开,如同多米诺骨牌倒塌,短短一个时辰内,七座潜藏在各大仙域的影宫暗桩集体倒戈,他们将多年来搜集的全部密档、罪证,悉数移交给了护道院!
而早在数日前,夜琉璃已调派无数魔族精锐,伪装成云游医师,提前渗透各大义塾。
他们以“义诊”为名,手持特制银针,依《阴针锁龙诀》逆导地脉灵流,精准刺入节点,悄无声息地封印了每一颗“天雷火种”的灵力脉络。
是夜,一名影宫高层潜入东洲义塾,满脸狞笑地捏碎引爆玉符。
一息,两息,三息……大地一片死寂,预想中惊天动地的爆炸并未发生。
他脸色大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怒吼一声,一剑斩向地面,剑气引动地火,一道烈焰腾空而起。
可就在火焰升起的瞬间,一缕澄净霸道的银色焰火从虚空中飘落,如天鹅绒般轻柔覆盖其上,瞬间吞噬、扑灭。
夜琉璃的身影踏空而至,绝美的脸上挂着一丝冰冷的嘲讽:“仙界的走狗,就这点本事?你们烧的,可是我魔族未来的希望。”
影宫的阴谋彻底破产。
当黎明尚未降临,三十六州灯火不灭。
有人痛哭,有人焚书,也有人默默收拾行囊,踏上寻找亲人的路。
晨风吹过破碎的纸片,如雪般飘落在青石台阶上,像是为旧时代送葬。
顾长生趁势在护道院召开了规模空前的“三界听证会”,通过心火虹桥向三界直播。
他邀请了散修、凡人,甚至是被影宫迫害而叛逃的仙官,让他们登上讲台,控诉影宫的暴行。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农,颤抖地捧着一个骨灰坛,声音沙哑:“他们说我儿‘私通魔族’,将他活活烧死……可他……他只是去义塾学了几个字啊!”坛中余温尚存,随风飘出一缕焦苦气息。
一名曾是宗门天骄的女修,泪流满面地泣诉:“我因拒绝献身给影卫的一名头目,就被诬陷为‘破体渎圣’,被废去修为,逐出宗门,沦为废人!”她说完,掌心摊开一枚断裂的本命玉符,裂痕如心碎。
随着每一句控诉响起,天空中的星辰微微震颤,仿佛天地也在倾听。
远在仙界的凌虚子暴怒,试图催动天碑,封锁天机。
然而,他惊骇地发现,那座与天道相连的巨大石碑,此刻竟毫无光芒,纹丝不动。
古籍曾载:当日月无光、万民泣血之时,天碑自闭——那是天道对失德者的沉默。
听证会的尾声,在一片悲愤与肃穆之中,顾长生缓缓起身。
他走上讲台,手中托着的,是一枚沾染了暗沉血迹的铜牌——正是当初那位老账房临终前,拼死交给他的信物。
他走到护道院中央那根高耸入云的护道剑柱前,在万众瞩目之下,将这枚铜牌,稳稳地嵌入了剑柱中央的一个凹槽。
“这不是权力,是信任。”顾长生的声音清晰而坚定,传遍三界,“你们给我的每一分信,我都拿命来还。”
话音落下的瞬间,护道剑柱发出一声震彻寰宇的轰鸣!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元体调和之力,以剑柱为中心,沿着那无形的信任网络,瞬间扩散到每一个持有护道院信物的人心中。
那一刻,无数正在观看直播的修士只觉心头一热,仿佛有一股暖流冲刷经脉,困扰自己多年的修行瓶颈,竟在这股力量的冲刷下,悄然松动!
而在凡人无法窥探的无垠星海深处,那座仿佛由纯粹阴影构筑的黑色巨城,它那堪比星辰的巨大“眼睛”,缓缓地、无情地闭合。
一道非男非女、不带任何情感的低语在虚空中幽幽响起,仿佛是对整个宇宙下达的最终判决:
“容器影响力超阈值……启动‘影宫归墟’替代方案:直接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