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风卷起残叶,在石阶上翻滚碰撞,发出呜咽般的窸窣声,仿佛亡魂低语。
月光惨白,洒在影宫外的青石地面上,映出一道纤细而孤绝的倩影。
她周身缭绕着一层近乎透明的血色雾气,如同从地狱深处走出的幽灵,连空气都因她的存在而微微扭曲。
夜琉璃——这个名字在顾长生心头一闪而过,像是一道撕裂灵魂的冷电,带来远超想象的压迫感。
他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剑柄,指节泛白,掌心却渗出冷汗。
不等他开口,三名影宫守卫已如鬼魅般掠出,刀光森然,破空之声尖锐刺耳,直取夜琉璃咽喉、心口与丹田三大要害。
“擅闯禁地者,杀!”
夜琉璃甚至没有转身,只是缓缓抬起那只如玉雕琢的右手。
指尖轻点,空气中骤然凝滞,月光在她脚下扭曲成一道暗红纹路,宛如祭坛符印苏醒。
“撕拉——”
一声轻响,却非纸张破裂,而是某种无形规则被强行撕裂的颤音。
那三名气息凝练、经年苦修的守卫,身体竟在瞬间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拧转,骨骼爆裂的闷响接连响起,血肉炸开,化作三团猩红雾霭,连惨叫都未能出口,便彻底湮灭。
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带着铁锈般的腥甜,混杂着地下寒河特有的阴冷湿气,令人作呕。
清冷月光穿透血雾,折射出诡异的赤芒,仿佛整片天地都在为这场杀戮默哀。
她这才缓缓转头,冰冷的目光落在顾长生身上,瞳孔深处似有血焰跳动。
声音淡漠如霜雪:“你想知道全部真相?那就跟我去一个地方——祖陵地脉尽头,那里埋着真正的‘始源碑’。”
顾长生喉结滚动,五指死死攥住那枚温润的玉简残片。
触感本该柔和,此刻却如烙铁灼烧掌心,隐隐发烫,仿佛在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
他本能地想要拒绝——眼前的女人太过危险,她的一举一动皆透着不属于人间的气息。
然而,就在念头升起的刹那,识海深处,那朵沉寂已久的阴阳莲胚,竟突兀地剧烈震颤起来!
嗡——
一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轻鸣在灵魂深处炸开。
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渴望汹涌而至,如同迷失千年的游子,终于听见了故土的钟声。
他记得,踏入寒河边缘时,玉简曾微微发烫;方才初见夜琉璃,识海亦有一瞬悸动,像是沉睡的心脏被轻轻叩击。
一切,早有预兆。
顾长生牙关紧咬,最终压下所有警惕与疑虑,默然点头。
夜琉璃未再多言,身形一晃,化作一道暗红流光,疾射向地脉深处。
顾长生紧随其后,二人一前一后,穿越阴森幽暗的地下寒河。
河水漆黑如墨,流淌时发出低沉的呜咽,仿佛无数冤魂在河底哭泣。
寒气刺骨,每一口呼吸都像吞下冰针,冻结肺腑。
途中,河水忽然翻涌,浮现出模糊的人脸轮廓,嘴唇开合,呢喃着:“哥哥……救我……”
顾长生猛然顿步,寒意自脊背窜上头顶。
夜琉璃脚步未停,声音冷淡:“这是地脉的记忆残响,每一步,都踩在过去之上。”
他体内炎流之力自行运转,金纹微亮,将寒意隔绝在外。
可每一次抵御,丹田深处便传来一丝隐痛——那火焰,仿佛也在抗拒自己的存在。
不知穿行多久,脚下的寒河渐渐干涸,水流缩成缕缕黑雾,缠绕岩壁裂缝,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呜咽。
那些声音,竟与记忆中的哀嚎隐隐重合。
前方,一道巨大裂谷横亘大地,其内矗立着一座被无数粗大锁链贯穿的黑色石殿,宛如巨兽骸骨,沉默千年。
殿门之上,九根断裂的石柱斜插天空,如同指向苍穹的控诉之指。
就在顾长生迈步欲入时,身后忽有一声轻响。
“嚓。”
是灯芯爆燃的声音。
阴影深处,一点昏黄火光悠悠亮起,照亮一双布满皱纹的手。
一位麻衣老者提着古旧青铜灯,缓步而出。
每走一步,锁链便随之轻颤,仿佛整座地脉都在为他叹息。
“我等你很久了,净莲之子。”他的声音沙哑如砂石摩擦,“也等你身后的那位……夜家最后的血脉。”
老祭司浑浊的目光落在顾长生脸上,眼中泪光闪动:“我本想烧了所有证据,将这一切永远埋葬……可仙王抓走了我女儿的魂魄,以此要挟,逼我交出那枚玉简。每隔七日,我才能借守灯之职进入此殿一次……今日,是我最后的机会。”
话音未落,他手中青铜灯焰猛地一涨,光影摇曳中,一幅流动的画面浮现:血色祭坛上,九名孩童被铁链锁住,泪水与冷汗交织,脸上写满惊恐。
祭祀声狂热如潮,淹没他们的哀嚎。
符文从他们身上亮起,鲜血被强行抽出,在空中汇聚成巨大的血色符阵。
顾长生瞳孔骤缩,死死盯着其中一个孩子——那孩子身材瘦小,挣扎最烈,脚上穿着一双针脚细密的虎头鞋。
那双鞋……
他脑中轰然炸响!
母亲亲手缝制,说是能保他平安。
“那个孩子……”老祭司声音颤抖,“是你的兄长……他叫顾长鸣。他是第一个被献祭的,也是九个‘引子’里,血脉最纯净、灵魂最坚韧的那个。”
“兄长……”顾长生牙关紧咬,这两个字仿佛耗尽全身力气。
滔天怒火与极致冰冷在胸中轰然引爆!
他一步踏出,指尖划破,催动体内“净莲胚”的力量,将一滴蕴含圣体金纹与阴阳二气的精血,狠狠滴落在中央始源碑上。
“嗡——!”
整座石殿剧震,始源碑爆发出万丈光芒!
碑面八个大字——人族存续,功在千秋——仿佛活了过来,凝聚成一位白袍老者虚影,目光如万年玄冰。
“后辈,”碑灵声音漠然,如天道宣判,“你可知,质疑先祖功绩,乃是大逆不道?”
顾长生抬头,双目赤红:“我只想听一句实话:我,是不是人?”
碑灵未答,碑面却骤然浮现画面——正是祭坛场景!
“禁忌!不可视!”碑灵怒喝,试图封锁。
可净莲胚共鸣轰鸣,记忆洪流冲破封印,强行涌入识海!
他“看”到了!
顾长鸣被放在祭坛中央,灵魂被一寸寸抽出,凄厉惨叫撕心裂肺。
而在另一端,襁褓中的自己正平静躺着,被动吸收那被提纯的灵魂力量。
最后一刻,顾长鸣用尽力气望来,微弱呼唤响起:
“弟弟……活下去……替我……看看春天……”
“啊——!”
顾长生浑身剧颤,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咆哮,眼中血丝密布,几欲裂开。
原来“天生圣体”,原是兄长以命换来的祭品!
“长生!冷静!”夜琉璃闪身欲拉。
却被一股无形力量弹开数丈!
他缓缓拔剑,剑身嗡鸣,寒阳剑意冲天而起,与无扰圣域交融!
识海中,阴阳莲胚轰然绽放!
寒髓与炎流短暂共存,童子身限制松动。
他指尖触到夜琉璃散落的发丝,元阳未泄——不是因禁制解除,而是心念澄澈,不再恐惧牵绊。
他怒视碑灵:“你们杀我兄长,夺我情感,毁我人生,还要我感恩戴德?今日,我不求谁的认可,不问谁的道统,我只问我的本心!”
话音落,剑已出!
“斩!”
剑光融合寒阳、圣域、莲绽之力,璀璨决绝,撕裂时空,斩断因果,劈在始源碑上!
“咔嚓——轰隆!”
巨碑应声而断!
“竖子,你敢!”碑灵怒吼,“你毁我道统根基,必遭天谴,永世沉沦!”
可就在碎裂瞬间,顾长生体内圣体金纹异变——金色纹路中,交织出深邃黑痕,似吞噬了禁忌之力。
识海钟声再响,比以往更宏大清越,无扰圣域升华——清明圣庭降临!
三息之内,免疫一切神魂操控!
掌心,一朵黑白交织的阴阳莲虚影缓缓浮现,经脉中寒髓与炎流短暂平衡。
“变了……一切都变了……”老祭司瘫跪在地,老泪纵横,“道统崩了……可是,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新生……”
顾长生没有理会外界,缓缓蹲下,从碎石中捡起一块最大的断碑碎片。
碎片边缘锋利,入手冰冷刺骨,上面还残留着“功在千秋”的“功”字,讽刺如刀。
他站起身,目光穿透地底黑暗,望向遥远的人族圣城。
那里,有他的仇人,有他被蒙蔽的过去,也有他必须亲手开辟的未来。
他握着那片冰冷的断碑,如同握住了整个沉沦的人族道统。
而这第一步,将从何处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