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方星河刚踏进办公室,就感觉到一种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更加诡异和压抑的氛围。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安静,仿佛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关于张强的处理结果,像一阵无声的风,迅速传遍了整个投资银行部——
他因“工作严重失误,职业态度不端,对项目造成潜在重大风险”,被立即、暂时性地调离了核心业务部门,下放到了一个负责后勤支持、档案管理的边缘部门,据说连职级和薪酬都受到了影响。
这个处罚的严厉程度,远远超出了众人对一个资深员工“工作失误”的预期,更像是一种带有明确警告意味的、毫不留情的清洗。
这个消息在部门内部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同事们看方星河的眼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之前那种或明或暗的鄙夷、不屑、轻蔑和排挤,几乎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情绪——
有毫不掩饰的敬畏,仿佛在看一个不能触碰的高压线;
有深深的忌惮,言行举止都变得小心翼翼;
有刻意的疏离,仿佛靠近他就会惹上麻烦;
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隐藏起来的嫉妒和敌意。
再也没有人敢像张强那样,明目张胆地刁难他、给他使绊子,甚至连一句带刺的玩笑话都听不到了。
甚至,一些之前对他爱答不理、视若无睹的同事,开始主动和他打招呼,脸上堆着略显僵硬的笑容,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过分的客气。
“早啊,方同学。”
“星河,吃早餐了吗?”
“需要帮忙吗?别客气。”
然而,这种突如其来的“友善”和“客气”,比之前直白的排挤更让方星河感到如坐针毡、浑身不适!
中午在员工食堂,方星河像往常一样,独自一人端着餐盘,找了一个最角落、最不引人注意的位置坐下,低着头吃着索然无味的饭菜。
他只想尽快吃完,逃离这个地方。
然而,他刚坐下没多久,一个身影就出现在他对面——是部门里资历较老、平时为人相对稳重、昨天还曾出声制止过张强的赵凯。
赵凯脸上带着一种略显尴尬和刻意的笑容,将餐盘放在方星河对面,坐了下来。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试图拉近距离的、带着安抚意味的语气说道:“星河,一个人吃饭啊?昨天……张强那事,你别往心里去。他那个人就是那样,脾气冲,嘴也臭,在部门里人缘一直不怎么样。王总监……也是按公司的规章制度办事,对这种严重的工作失误,肯定要严肃处理的,你别有太大压力。”
方星河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头也没抬,只是盯着餐盘里那块糖醋排骨,用极其平淡、几乎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回了一句:“……没事。”
赵凯似乎有些讪讪的,他拿起筷子,拨弄了几下自己盘子里的菜,犹豫了片刻,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试探着问道:“那个……星河啊,哥问你个事儿,你别介意啊……就是……你跟总部的霍总……是不是……挺熟的啊?”
“哐当!”
方星河手中的不锈钢筷子,猛地掉在了餐盘上,发出一声清脆刺耳的响声!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坐在对面的赵凯。
赵凯的脸上,此刻清晰地写满了好奇、八卦,以及一种想要攀附、却又不敢太过明显的、小心翼翼的巴结神色。
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令人作呕的、虚伪的试探和窥探!
他猛地推开椅子,站起身,动作大得让桌子都晃了一下。
他看也没看一脸错愕的赵凯,用沙哑得几乎变调的声音,硬邦邦地扔下一句:“我吃好了,先回去了。”
说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冲出了喧闹的食堂,将赵凯和周围那些或明或暗投来的、含义复杂的目光,统统抛在了身后。
……
晚上,当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躯壳,回到那座位于云端、奢华却冰冷得像一座精美坟墓的公寓时,
意外地发现,玄关的灯亮着,霍昭那双擦得一尘不染的定制皮鞋,整齐地放在鞋柜旁。
霍昭竟然已经在家了。
罕见回来的这么早。
他破天荒地没有在书房处理公务,而是姿态放松地坐在客厅那张宽大的、触感柔软的真皮沙发上,腿上放着一个超薄的平板电脑,屏幕发出的冷光映亮了他线条冷峻的侧脸。
他似乎在浏览着什么文件,神情专注而平静。
方星河站在玄关昏暗的光线里,没有像往常一样,换鞋,然后沉默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他目光死死地盯视着沙发上那个掌控着他一切、却仿佛置身事外的男人。
霍昭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那道凝聚着复杂情绪的视线,他缓缓地抬起头,深邃的目光越过客厅的空间,精准地落在了站在阴影里的方星河身上。
他放下平板电脑,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询问一件与己无关的日常琐事:
“回来了?今天实习怎么样?”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
这句看似平常的问候,像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方星河胸腔里那积压了整整一天、不,是积压了数周、数月的憋屈和愤怒!
他猛地向前走了几步,从玄关的阴影踏入客厅明亮的光线下,盯住霍昭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声音因为极力的克制和汹涌的情绪而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张强被调走……是不是你做的?!”
霍昭似乎对他的激动毫不意外,他放下平板,身体优雅地向后靠进柔软的沙发背里,目光坦然地看着他,
没有否认,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一个连最基本的职业素养和职业道德都缺乏的员工,继续留在投资银行部这样的核心业务部门,是对公司资源和其他认真工作的同事的不负责任。调离,是合理且必要的处理方式。”
他的回答,平静,理智,冠冕堂皇,却间接承认了一切。
“你为什么?!为什么总要这样插手我的事?!”
方星河终于忍不住,压抑已久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眼眶因为激动和委屈而迅速泛红,布满了血丝,“那些麻烦!那些刁难!我自己可以解决!我可以忍受!我可以靠我自己的能力去证明!我不需要!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用这种……这种高高在上的、施舍一样的‘帮助’来替我扫清障碍!我不需要!!”
霍昭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不耐烦和生气,等方星河发泄完,胸膛因为剧烈的喘息而起伏不定时,他才缓缓开口:
“你自己解决?用什么方式解决?用无休止的熬夜透支你本来就不算好的身体?用默默忍受那些毫无意义、只会消耗你精力的低级刁难和排挤?用你那种可怜巴巴的、试图用‘实力’来证明自己的、天真而低效的方式?这就是你所谓的‘解决’?方星河,你太低估这个世界的残酷了。”
他站起身,走到方星河面前。
他比方星河高出半个头,此刻看着他,带来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我帮你清除掉这些不必要的障碍和噪音,”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个字都像冰锥,凿在方星河的心上:
“是在用最直接的方式教你,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如何更高效、更省力地生存下去。如何利用规则,而不是被规则消耗。也不是让你去证明你那在这个现实面前一文不值的、所谓的‘骨气’和‘自尊心’,你要知道,同事之间没有人会这么在乎你的感受。”
方星河被他话语里那种极致的冷酷和那种将一切掌控于股掌之间的傲慢彻底刺痛了!
他猛地挥开霍昭似乎想伸过来碰触他脸的手,向后踉跄了一步,眼中充满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可我宁愿,我宁愿用我自己的方式去解决,哪怕过程慢一点,艰难一点。至少那是我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活在你的阴影之下,靠着你的施舍和庇护,像个……像个宠物一样…”
霍昭的眼神,在听到他这番话后,彻底冷了下来,他逼近一步,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霍昭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其残酷的弧度,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直白,“你以为,靠你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努力和所谓的‘骨气’,需要多久才能让那些心怀叵测的人闭嘴?一个月?一年?还是等到你被那些毫无价值的琐事和人际倾轧耗尽所有的心力和才华,最终变成一个庸碌无为、被现实磨平了所有棱角的、最普通的底层员工?”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方星河苍白的脸,语气带着一种绝对的强势:“我没有那么多耐心,等你用那种低效而愚蠢的方式去慢慢‘成长’。我给你的,无论是资源、机会,还是为你扫清障碍,你都没有拒绝的权利。你只能接受。这就是游戏规则。”
“接受它,适应它,然后,利用它活下去。这才是你现在唯一该做的事情。而不是在这里,为你那点自尊心,做无谓的挣扎。”
说完,霍昭不再看他。
他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书房方向,厚重的实木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将方星河独自留在了空旷的客厅里独自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