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国家卓越奖学金”的打击,如同在方星河本就负重前行的路上,抽掉了最关键的一块基石。那笔钱不仅仅是下学年学费的保障,更是母亲周蕙风湿病特效药的主要来源,是他们母子俩生活希望的具体承载。希望的骤然破灭,带来的不仅是经济上的巨大压力,更是一种信念被无情碾碎的钝痛。
方星河没有时间沉溺在失落和愤怒中。现实像冰冷的潮水,迅速淹没了他的脚踝。他必须立刻行动起来,寻找新的经济来源。他像一只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开始更加疯狂地寻找兼职机会。
白天,他穿梭于校园周边的餐馆、便利店、家教中介,递上一份份简历,尽管他知道这些零散工作的收入远不足以填补奖学金的空缺。晚上,他只能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魅影”酒吧那份虽然让他厌恶但时薪相对较高的工作中,希望能通过延长工作时间、争取更多小费来勉强维持。
身体的疲惫达到了极限。白天高强度的学习和求职,晚上在酒吧的喧嚣和警惕中消耗心力,睡眠时间被压缩到极致。
他的脸色越来越差,眼下的乌青越来越重,体重也在不知不觉中下降。但他别无选择,只能咬牙硬撑。
然而,命运似乎觉得给他的考验还不够。就在奖学金事件过去不到一周,一个更直接的打击接踵而至。
这天晚上,方星河像往常一样,提前半小时来到“魅影”酒吧。他换好那身紧绷的黑色制服,对着员工休息室那面模糊的镜子,努力调整着表情,试图将白天的焦虑和疲惫掩藏起来,换上那副职业化的、平静淡漠的面具。
刚系好最后一颗纽扣,领班李哥就推门走了进来。他的脸色不像平时那样随意,带着几分刻意的和蔼,眼神却有些闪烁,不敢与方星河对视。
“星河啊,来了?先别急着出去,来,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有点事跟你聊聊。”李哥的语气带着一种不自然的客气,这让方星河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好的,李哥。”方星河低声应道,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他跟着李哥走进那间狭小的、堆满杂物和酒水单的经理办公室。李哥没有像往常那样大大咧咧地坐下,而是有些局促地指了指办公桌对面那把椅子:“坐,坐吧。”
方星河没有坐,只是静静地站在办公桌前,双手垂在身侧,微微握紧:“李哥,有什么事您直说吧。”
李哥搓了搓手,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叹了口气,像是在斟酌怎么开口:“星河啊,你看,你在这里也干了有段时间了,从最开始不太熟练到现在,进步很大,干活也勤勤恳恳,从来没出过什么岔子,这些我都看在眼里,真的。”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呢……最近酒吧这边,上面,就是总公司那边,对经营策略做了一些调整。说是咱们‘魅影’要往更高端、更国际化的方向发展,要提升整体服务品质和……嗯,形象。”
方星河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块巨石砸中。他几乎能猜到接下来的话了。
“所以呢,”李哥避开方星河直视的目光,看着桌面上的文件,“上面觉得,咱们服务生的整体形象,需要再提升一下。不光是要服务好,这个外形、气质,也得跟酒吧未来的定位相匹配,要更成熟、更稳重、更有……嗯,那种国际范儿。”
他抬起头,飞快地瞥了方星河一眼,又迅速移开,语气带着一种虚伪的惋惜:“你看你啊,星河,工作能力是没得说,大家有目共睹。就是……嗯……可能气质上,还是有点学生气,跟酒吧未来想打造的那种……更成熟、更上档次的感觉,稍微有点……不太符合。所以呢,上面经过考虑,决定……希望你能理解一下,酒吧这边暂时……可能没有太适合你的岗位了。”
“形象不符”?“气质不符”?方星河听着这荒谬至极的理由,一股混杂着屈辱、愤怒和冰冷的绝望感,像火山熔岩般瞬间冲上头顶。
他想起刚来酒吧时,阿杰还曾半开玩笑地说他“长得好看是优势”,怎么现在,这“优势”反而成了被辞退的借口?这个借口,比奖学金评审时那个含糊的“反映”更加拙劣,更加赤裸裸,更加经不起任何推敲!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疯狂地呐喊:是霍昭!一定是他!是他指使的!是他切断了我的奖学金,现在又来断我的生路!他想逼我走投无路!他想让我低头!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冲口而出,质问李哥:是不是霍先生让你这么做的?!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但他残存的理智像一根细线,死死地拉住了他。他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不能问。李哥只是一个传声筒,一个执行者,真正的决定权在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手里。
撕破脸,除了让自己显得更加狼狈和可笑之外,不会有任何结果,甚至可能引来更疯狂的报复。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冰冷刺骨,仿佛带着冰碴,一路凉到了心底。
他强迫自己剧烈起伏的胸膛平复下来,用尽全身力气,才让声音听起来不至于颤抖得太厉害:
“李哥,我明白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意思是,我被解雇了,是吗?”
李哥脸上露出更加尴尬的神色,连忙摆手:“哎,别说得那么难听嘛……就是,酒吧这边暂时调整,岗位不匹配了。这个月的工资,你放心,我一分不少地让财务给你结清,另外,我再给你多算一周的工资,算是……算是酒吧对你这段时间辛苦工作的一点心意和补偿。”
方星河没有再说话。他默默地低下头,开始解身上那件黑色制服的纽扣。
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动作却很稳,一颗,两颗……他将脱下的制服仔细地折叠好,平整地放在旁边那把空椅子上,仿佛在完成一个郑重的仪式。
然后,他拿起自己那个洗得发白的旧背包,背在肩上。
他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他工作了数月、充满了厌恶却也承载了他部分生计的地方,目光扫过李哥那张写满虚伪和不安的脸。
“谢谢李哥这段时间的照顾。”他低声说完,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
推开酒吧厚重的后门,夜晚带着凉意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
街道上霓虹闪烁,车流不息,城市的喧嚣与繁华依旧,却与他此刻的心境形成了绝望的对比。方星河站在街角,茫然地看着眼前流动的光影,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接踵而至的打击,像两记沉重的闷棍,狠狠地砸在他的头上,让他有些头晕目眩,甚至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麻木感。
奖学金没了,赖以生存的工作也没了。所有的经济来源,几乎在同一时间,被精准而冷酷地切断。
这真的……只是巧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