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傍晚,夕阳的余晖如同熔化的金子,将整座城市镀上了一层温暖而虚假的辉煌。
玄关处传来电子密码锁开启的轻微“嘀”声,打破了室内的死寂。
是霍昭回来了,比平时要早很多。
方星河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他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依旧维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
霍昭脱下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外套,随手递给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出现在门口的程峰。
他松了松领带,目光随意地扫过客厅,瞬间就捕捉到了那个蜷缩在窗边、沐浴在夕阳逆光中、背影显得格外单薄而疏离的身影。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回书房处理邮件,或者去卧室换衣服,
而是迈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径直走到了方星河的面前,高大的身影瞬间挡住了窗外大片的光线,投下一片沉重的阴影,将方星河完全笼罩其中。
“晚上跟我去个地方。”霍昭的声音在方星河头顶响起,平静,低沉,不带任何询问的语气,是一种已然决定的陈述句。
方星河缓缓地地抬起头,被迫迎上霍昭那双深邃如寒潭、平静无波却带着无形压迫力的目光。
夕阳的余晖从霍昭身后透过来,给他的轮廓镶上了一圈刺眼的光边,却让他的面容隐在阴影中,更添了几分莫测的威严。
方星河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喉咙发紧,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有点不舒服,想……在家休息。”
这简短的一句话,几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这是他被困在这个华丽牢笼里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如此明确地、直接地拒绝了霍昭的要求。
尽管理由苍白无力得像一张透明的纸,语气也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断掉,但这无疑是一次试探,一次小心翼翼的、带着巨大恐惧的、对霍昭那深不可测底线的触碰。
霍昭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向上挑动了一下,仿佛方星河的这个反应,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甚至可能正是他等待的。
“不舒服?”他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语气平淡得像在咀嚼一个无味的词汇,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像x光一样,穿透了方星河试图伪装的平静,直抵他内心最深处的慌乱和虚弱,“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心里不舒服?”
方星河的心脏猛地一沉…
他下意识地避开了霍昭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重新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紧紧交握在一起、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的手指上,声音更加微弱:“……就是……有点累。想休息。”
霍昭没有再继续追问这个苍白无力的借口。
他深深地看了方星河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然后,他倏地转过身,迈步走向主卧衣帽间的方向。
在衣帽间门口,他停下脚步,侧过头,目光再次落在方星河那低垂着的雪白脖颈上,
语气依旧维持着淡淡的平静:
“七点整出发。司机在楼下等。”他顿了顿,“衣帽间里,有一套深蓝色的西装,换上它。”
他直接无视了方星河刚才的拒绝!
甚至,以一种更加具有掌控意味的方式,指定了他的着装。
那套深蓝色的西装,是前几天程峰送来的众多昂贵衣物中的一套,意大利顶级品牌的手工定制,面料、剪裁无可挑剔,但方星河连碰都没有碰过一下,它像一件来自异域的、充满排斥感的战利品,悬挂在衣帽间里。
方星河的心脏在胸腔里骤然狂跳起来,像一面被重锤敲响的破鼓!
他讨厌这种被完全掌控、连最基本的选择权和拒绝权都被剥夺的感觉!
他抬起头,原本苍白的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声音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提高了些许,带着压抑不住的、明显的颤抖,几乎是在低吼:“我说了我不舒服!我很累!我不想穿那些衣服!我也不想去参加什么莫名其妙的晚宴!”
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霍昭缓缓地转过了身,看向方星河。
“方星河,”霍昭的声音低沉下来,“你是不是忘了,”他刻意放缓了语速,一字一顿,带着一种提醒意味,“你为什么会站在这里?站在我的房子里?”
方星河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霍昭一步步地走近他,步伐沉稳,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鼻尖相对。
霍昭比他高出半个头,此刻俯视着他,那种压迫感,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让方星河感觉胸口像是被压了一块巨石。
他下意识地想后退,但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需要我提醒你,”霍昭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是从喉咙深处发出,气息拂过方星河的脸颊:
“《协议》的第三条,白纸黑字,是怎么写的吗?”
“‘绝对的服从。我的要求,就是你的最高准则。不得有任何形式的质疑或违抗。’”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留给方星河消化这冰冷条款的时间,然后继续用那种毫无感情的声音问道:“还是说,你觉得,你亲手签下的那份协议,现在已经可以当作一张废纸,不作数了?”
方星河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发抖。
他想辩解,但所有的言语都堵在喉咙里,化作无声的呜咽!
霍昭没有给他任何喘息和思考的机会:“另外,我刚刚在回来的车上,接到了梅奥医疗团队负责人史密斯教授的国际长途。”
他注意到方星河瞳孔骤然收缩,继续不紧不慢地说下去:“关于你母亲下一步的康复方案和长期预后,他们经过最新一轮的远程会诊,提出了一些……新的、更加积极的建议。当然,这些建议的实施,需要投入更多顶级的医疗资源,以及持续的、高度的……‘关注’。”
他特意在“关注”这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你母亲的病情,虽然目前稳定了,但你知道,那种慢性病,毕竟需要长期、‘精心’的调养和维持,才能最大限度地避免复发和恶化,不是吗?”霍昭的嘴角,勾起一抹微小的弧度,像恶魔的微笑,“我想,你作为儿子,也不希望看到任何……‘意外’的情况发生,对吧?”
母亲的病情!
母亲的生命!
他可以忍受自己的屈辱,可以赌上自己的尊严,但他不敢!
他绝对不敢拿母亲的安危去做任何一丝一毫的冒险!
那是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的软肋,是他活下去的全部意义,霍昭精准地、残忍地捏住了他这唯一的、也是最致命的命门。
所有的倔强、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在这一刻,如同被抽走了基石的沙堡,轰然倒塌,土崩瓦解。
肩膀彻底垮塌下来…
他深深地低下头,用微不可闻的认命的声音,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我……知道了。”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生命中最后的力气,补充道:
“……我去换衣服。”
声音轻得像叹息。
霍昭没有再说什么,只不过带着笑意的眼睛暴露了自己此刻的一点点喜悦的心情,不过方星河低着头没有发现罢了。
喜悦转瞬即逝,然后就是极其平淡地“嗯”了一声,
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足以决定一个人灵魂归属的对峙从未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