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的铜制挂钟刚敲过七下,林默就听见仓库传来“咔嗒”一声轻响。那声音很特别,带着黄铜摩擦的沉钝感,和他早上从老张废品堆里翻出的铜盒声纹完全一致。
铜盒就摆在工作台中央,巴掌大小,盒身刻着缠枝纹,锁孔是个微型齿轮形状。今早发现它时,盒盖缝里卡着半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戌时七刻,钟鸣引纹”——正是现在。
“王婆婆说这盒子是钟厂当年的报时器配件。”周砚举着放大镜凑近锁孔,齿轮锁芯的齿牙上刻着细密的凹槽,“你看这些纹路,像不像声波的波形?”
林默摸出那枚“雅”字齿轮,轻轻插进锁孔。齿轮转动的瞬间,铜盒突然发出蜂鸣,盒身的缠枝纹亮起淡金色的光,在桌面上投射出幅声波图谱,图谱的峰值处,正好对应着新钟每日七下的鸣响频率。
“是报时声的声纹!”王婆婆端着油灯走进来,灯芯的光晕里,她手里捧着个布包,“这是1989年小雅从报时器上拆下来的铜簧片,说‘等铜盒再响时,就让它接着唱歌’。”
布包里的铜簧片薄如蝉翼,边缘还留着拆焊的痕迹。林默把簧片对准铜盒侧面的插槽,簧片接触盒身的刹那,蜂鸣声突然变成清晰的钟鸣——不是新钟的清越,而是带着岁月磨损的沉厚,像1973年永动钟的原音重现。
钟鸣回荡的瞬间,铜盒的盖子自动弹开,里面铺着层暗红色的绒布,布上躺着个更小的铜制零件:形似微型钟楼,楼顶的铃铛下悬着枚米粒大的齿轮,齿轮转动时,铃铛发出的“叮铃”声,与记忆里小雅挂在书包上的铃铛声分毫不差。
“是‘报时人’的核心件。”周砚认出这是永动钟报时机构的微缩模型,“钟厂老职工说,当年调试时,总要让小雅来听声,她说‘齿轮唱歌跑调了’,就一定是哪个零件歪了。”
铜盒底层的绒布下,还压着张叠成齿轮形状的纸。展开后,是份1989年的报时器维修记录,落款是“周明远”,记录末尾用红笔写着:“小雅说,要让铜盒记住所有钟鸣,等她回来时,能从声纹里听出哪些是新识的朋友敲的。”
“她做到了。”林默指着桌面上的声纹图谱,除了永动钟和新钟的波形,还有段细碎的震颤——是孩子们围着齿轮塔拍手的节奏,被铜盒自动收录成了新的“报时声”。
老马师傅的二八大杠在门口停住时,铜盒的钟鸣正好落下最后一声。他从邮筒里掏出个油纸包,油纸上印着钟楼图案:“周小雅女士托寄的‘声纹拓片’,说是给铜盒补全记忆的。”
拓片是用蓝晒法制作的,上面印着七道深浅不一的纹路,分别对应从1973到2023年的七次关键报时:永动钟首次鸣响、小雅离开钟厂那天的钟鸣、拆迁时最后一次钟鸣、新钟落成时的鸣响……最末道纹路旁,标着“待续”。
林默把拓片覆盖在铜盒上,声纹图谱突然泛起涟漪,所有旧纹路都与拓片重合,新的波纹却在“待续”处不断生成——是齿轮自行车的“咔嗒”声、孩子们的欢笑声、野菊花在风中的“簌簌”声,都被铜盒转化成了新的报时声纹。
王婆婆突然指着铜盒里的微型钟楼,楼顶的铃铛下,不知何时多了片野菊花瓣,花瓣随着齿轮转动轻轻摇晃,铃铛的“叮铃”声里,竟混进了成年周小雅的笑声:“原来你们的声音,比钟声还好听。”
工坊的挂钟敲过八下时,铜盒自动合上盖子,缠枝纹的金光渐渐隐去,只在锁孔边缘留下圈淡金色的印记,像给今夜的报时,盖了个无声的戳。林默把铜盒放进展示柜,与那枚“雅”字齿轮并排摆放,他知道,这个铜盒里的报时声不会停歇,那些藏在声纹里的记忆、未说出口的惦念、还有正在发生的新故事,都会被齿轮记住,在每个戌时七刻,准时回响。
窗外的老槐树上,片花瓣被风吹落,正好落在铜盒的展示柜前,像在回应那声未完的钟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