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没干透,祠堂门口就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声响。林默揉着眼睛推开门,看见张爷爷正蹲在时光钟旁,手里拿着把小锉刀,小心翼翼地打磨铜链最底端的那片铜片——就是孩子们集体刻的太阳齿轮铜片,边缘不知被谁磕出个小缺口,露出里面泛红的铜芯。
“这铜料里掺了红铜,”张爷爷见他出来,举着铜片笑,“老法子炼的,硬得很,就是磕着了容易露红,像流血似的。”他用锉刀轻轻磨着缺口,铜屑簌簌落在地上,混着露水变成淡绿色的小珠子。
林默蹲下来帮忙扶着铜链,指尖触到铜片上的齿痕,突然发现每个小齿轮的齿牙上,都多了个更小的凹点——是孩子们昨天偷偷用铁钉凿的,每个凹点里都嵌着颗槐树种,是从树下捡的饱满籽粒。“这是要让齿轮长叶子?”他笑着问。
“丫丫说,齿轮转久了会渴,”张爷爷往凹点里撒了点土,“种上槐树籽,下雨的时候就能喝水了。”正说着,戴眼镜的小男孩背着书包跑过来,手里攥着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半瓶清水。
“给齿轮浇水啦!”小男孩踮着脚,用瓶盖往凹点里一点点倒水,槐树种吸饱了水,鼓胀得发亮。他指着其中一个鼓得最圆的籽粒:“这个是奶奶浇的,她说‘要像喂药似的,一点一点来’。”
周砚扛着块新铜板走来时,晨光已经漫过铜链。他把铜板靠在槐树上,上面用粉笔画着个巨大的齿轮,齿牙间留着许多空白的小格子。“村里的老人们说,想把自己修过的东西刻上去,”他拍掉手上的粉笔灰,“张爷爷修过水车,李奶奶纳过鞋底,连哑巴阿婆都想刻她编的竹筐——这格子就是给他们留的。”
林默突然想起外公手册里的话:“齿轮不只是转的,更是装东西的。”他拿起刻刀,在最外侧的齿牙上凿了个小方框,里面刻了个微型的时光钟:“这样就知道,所有故事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老人们陆续搬着马扎过来,围坐在铜板旁。张爷爷先拿起刻刀,在标着“水车”的格子里凿了个水波纹,边缘还刻了串小圆圈:“这是水车的轮轴,当年修的时候断了三根木轴,最后用槐树木头才补上。”李奶奶的老花镜滑到鼻尖上,她在“鞋底”格子里刻了个歪歪扭扭的针脚:“纳鞋底要像齿轮咬合,每针都得嵌进布眼里,才耐穿。”
哑巴阿婆没拿刻刀,她从竹篮里拿出片晒干的竹叶,蘸着墨汁在“竹筐”格子里拓了个竹编纹,然后指着纹路交叉的地方,用手比划着“结实”的手势。周砚看懂了,在旁边刻了个小小的“牢”字:“阿婆说,她编的筐能装下三十斤土豆,就像这齿轮,看着细,其实撑得住日子。”
正午的阳光把铜板晒得发烫,林默给老人们递水时,发现每个格子里都多了点特别的东西——张爷爷的水波纹里嵌了颗小石子,是当年修水车时从河里捡的;李奶奶的针脚旁粘了根线头,是她纳鞋底剩下的;哑巴阿婆的竹编纹上,压着片干花瓣,是从她竹篮里掉出来的野菊花。
“这才叫活的齿轮。”周砚用布擦了擦铜板上的汗渍,“不光刻着事,还藏着东西,就像人的记性,总得有点实物牵着才忘不了。”
孩子们放学来的时候,新铜板已经被挂在了铜链最顶端。他们围着看时,阳光透过格子里的小石子、线头和花瓣,在地上投下斑斑驳驳的影子,像场流动的老物件展览。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突然指着“竹筐”格子:“花瓣在发光!”
众人抬头,只见那片野菊花瓣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光,与时光钟银簪上的花瓣纹路遥相呼应。林默突然想起外婆银盒里的野菊花,原来有些东西,就算晒干了,也能在合适的光里,重新亮起来。
收工时,林默在新铜板的背面刻了行小字:“齿轮装着故事,就像篮子装着土豆,心里满当当的,才转得稳。”刻完摸了摸铜链,最底端那片磕出缺口的铜片,红铜芯在夕阳里泛着暖光,像道没愈合的伤疤,却透着格外实在的温度。
远处传来时光钟的“当”声,铜链上的槐树种在晚风里轻轻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抽出嫩芽。林默知道,这些藏在齿痕里的籽粒、石子和花瓣,终会在时光里长出自己的形状,就像那些被记住的日子,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突然冒出新的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