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海风像带了刃,刮在脸上生疼。林默把铜匣裹进新缝的靛蓝棉套,只露出匣盖的海葵印,印上的福字红得发亮,在灰蒙蒙的天色里格外显眼。听潮湾的礁石群就在眼前,黑黢黢的像蹲在海边的巨兽,浪头拍上去,撞出雪白的碎沫,发出“轰轰”的响,震得脚下的沙滩都在颤。
“老渔民说这礁石会‘唱歌’,”周砚踩着礁石间的浅滩往前走,手里拎着个空陶罐,“涨潮时是低音,退潮时变高音,咱们来得巧,正好赶上潮起潮落的当口。”他弯腰捡起块被浪打磨得溜圆的鹅卵石,“这石叫‘响石’,敲着有铜音,给铜匣当个镇纸正好。”
丫丫裹紧了棉袄,怀里揣着从集市买的糖画老虎,糖霜在寒气里结了层薄冰。“李婶把炭盆的火生得旺,”她往铜匣的棉套里塞了个暖手炉,“说听潮湾阴气重,得给匣子多焐点暖。”暖手炉刚贴上匣身,就见棉套的缝隙里透出微光,显然是铜匣在“接”这暖意。
铜匣在棉套里轻轻动了动,光丝从海葵印的福字边缘钻出来,缠着块悬在礁石上的海草往回拉。林默解开棉套一角,让匣面贴着礁石。礁石上的潮痕与匣身的开片纹立刻对上了,浪涛拍打的节奏竟与铜匣的震颤频率完全一致,像两个老朋友在以独特的方式打招呼。
“来了!”周砚突然按住耳朵。
浪头再次撞上主礁,这次没发出“轰轰”的钝响,而是化作清越的“嗡——”声,像巨型的铜钟被敲响。声波顺着礁石蔓延,竟在空气中凝成可见的波纹,一圈圈荡开,拂过铜匣时,匣面的纹路突然亮起,暗金与玉色交替闪烁,像在跟着声波“打拍子”。
更奇的是,那些声波被光丝拦住,在匣前织成张透明的网。网眼处浮出些细碎的银线,随着浪声高低起伏,慢慢在匣盖的海葵印旁绣出弯弯曲曲的线条——是声波的形状,像把看不见的声音,用银线钉在了铜器上。
“是声纹!”林默低呼,指尖触碰那些银线,能感觉到微微的震颤,“它把浪声‘画’下来了!”
丫丫突然想起什么,掏出糖画老虎举到铜匣边。糖老虎的尾巴被浪溅湿的潮气融出个小尖,她用指尖蘸了点融化的糖汁,轻轻点在声纹线上。糖汁一接触银线,立刻被吸了进去,声纹竟泛起淡淡的金黄,像给声音镀了层甜。
周砚用响石轻轻敲击礁石,“咚、咚”的脆响与浪声交织,形成奇特的和声。铜匣的光丝立刻分出两股,一股追着浪声,一股缠着石响,在匣面绣出两组不同的声纹,一组如连绵的波浪,一组似跳跃的碎石,泾渭分明又和谐共生。
“这是在学编钟呢,”周砚敲得更起劲了,“能分得出不同的音。”他从陶罐里掏出块蜂蜡,是从养蜂人那讨来的,“把这个涂在声纹上,能让纹路更牢,以后就算听不见浪声,看着纹路也能想起今天的响。”
蜂蜡刚涂上去,声纹线就发出“滋滋”的轻响,银金色的纹路渐渐沉进匣面,与开片纹融为一体。浪声再响起时,匣身不再发光,而是通过震动将声纹“唱”了出来——虽然微弱,却清晰地还原了刚才的“嗡”声,像个小小的留声机。
“它还会学舌!”丫丫拍着手笑,突然对着礁石喊了声“喂——”,回声荡回来时,铜匣的光丝立刻行动,将她的声音也绣成了声纹,细细的银线像条活泼的小蛇,绕着之前的浪声声纹转了圈。
日头升到正午,潮势渐缓,礁石的“歌声”也低了下去,变成温柔的“呜呜”声,像谁在海边哭泣。铜匣的震动慢慢平缓,声纹线在匣面凝成了固定的图案,海葵印周围像围了圈跳动的音符,既藏着浪的刚猛,又带着潮的柔婉。
林默从礁石缝里摸出块带孔的贝壳,穿在红绳上系在铜匣提手。“这叫‘潮音贝’,”他晃了晃贝壳,发出“哗啦啦”的响,“涨潮时声音沉,退潮时声音亮,正好给声纹当个伴。”
周砚则把响石塞进铜匣的暗格,与之前的绢布放在一起。“响石的音能养着声纹,”他拍了拍匣身,“以后在祠堂想听潮声了,摇一摇响石,声纹说不定会跟着动。”
回程时,海风小了些,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听潮湾上,给黑礁石镀了层金边。铜匣在棉套里安静下来,只有潮音贝偶尔被风吹得轻响,像在回味刚才的“歌唱”。林默摸了摸匣面,声纹处的温度比别处略高,像藏着团小小的声浪。
路过张船长家时,他正给“破浪号”刷桐油。见他们回来,笑着递过块船板:“这是老船拆下来的,上面的浪痕比听潮湾的礁石还老,给铜匣当新底座吧,能镇住潮气。”
船板上的浪痕深得能塞进指甲,与铜匣底部的纹路完全咬合。林默把铜匣放上去,船板突然渗出些深色的油迹,顺着匣底的海图蔓延,在未探明的航线上画出道新的波浪线——是听潮湾的潮路,显然是船板的记忆在给铜匣“补地图”。
回到祠堂时,李婶正在蒸年糕,甜香混着炭火气漫了满院。她给铜匣系了条红绸带,绸带末端缀着颗小铜铃:“过年就得有响,这铃的音跟听潮湾的礁石合得来,挂着能添喜气。”
铜匣被摆在供桌中央,新船板底座压着红绸带,潮音贝与铜铃轻轻碰撞,发出“叮铃、哗啦”的声,与匣内响石的“咚咚”声、声纹的微弱震动合在一起,竟像支小小的乐队在演奏。绢布从暗格里露出来,上面新绣了听潮湾的礁石,浪声的声纹线绕着礁石蜿蜒,像把整个海湾的热闹都缝了进去。
“再过五天就除夕了,”丫丫数着年糕上的红枣,“到时候放鞭炮,让铜匣把炮声也绣下来,凑个大合唱。”
铜匣轻轻晃了晃,海葵印上的福字在烛光里闪了闪,像在点头。窗外的风还在刮,却带着点过年的暖意,祠堂里的甜香与铜器的沉味交织,把这一天的声与光,都酿进了铜匣的纹路里,等着新年钟声敲响时,与鞭炮声共谱新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