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铜链的凹槽里积成细小的水洼,林默蹲在时光钟旁,指尖刚触到一片铜片,就被露水的凉意激得一缩。昨夜那场雨来得急,他总担心铜链上的槐树种会被冲跑,此刻凑近了才发现,那些嵌在齿痕里的籽粒,非但没被冲掉,反倒有两颗撑破了褐色的种皮,冒出半寸长的嫩白芽尖,像极了微型齿轮刚打磨好的齿牙。
“真的发芽了!”扎羊角辫的丫丫举着她的铁皮铅笔盒跑过来,盒盖没盖严,里面的彩色橡皮和小刻刀叮当作响。她蹲在林默身边,小心翼翼地用铅笔盒接住从铜片上滴落的露水,“我就知道它们能活!昨天半夜雨最大的时候,我偷偷用塑料袋给它们搭了个小棚子呢。”
林默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铜片边缘果然缠着圈透明胶带,上面还沾着片槐树叶——显然是小姑娘的“杰作”。他想起周砚昨天说的,外婆当年为了让野菊花熬过寒冬,会用旧报纸把花根裹三层,“植物和人一样,得有人惦记着才能扛过难坎”。
张爷爷拄着拐杖过来时,手里攥着个油纸包,里面是炒得焦黄的芝麻。“给嫩芽添点养料,”他捻起一小撮芝麻,小心地撒在芽尖周围的土粒上,“这法子是你外公教我的,当年他在钟厂的窗台上种向日葵,就用芝麻当肥料,说‘齿轮要上油,花苗要吃香’。”
林默注意到,张爷爷撒芝麻的手在微微发颤,却总能精准地把芝麻落在齿痕的凹槽里,不偏不倚。他突然想起外公工作手册里的话:“老手艺到了家,闭着眼都能找准齿轮的咬合点。”此刻看来,这撒芝麻的功夫,与修钟的精准并无二致。
周砚扛着梯子从仓库回来,梯子上挂着个旧喷壶,壶身上的漆皮掉了大半,露出里面泛红的铁皮。“找着这个了,”他把喷壶放在石墩上,压泵时发出“吱呀”的响声,“以前钟厂给机床降温用的,现在刚好给嫩芽浇水。”他往喷壶里倒了些井水,对着铜片上的芽尖轻轻一按,细密的水珠落在嫩白的芽上,像给它们裹了层水晶衣。
“你看这芽的弧度,”周砚突然指着其中一颗芽尖,“和时光钟最顶端的银齿轮齿牙弧度一模一样。”林默凑近对比,果然分毫不差——那枚银齿轮是外公亲手打磨的,齿牙特意磨成了微微外凸的弧线,说是“这样转起来能少磨掉半分铜屑”。
孩子们陆续围拢过来,手里都捧着些“宝贝”:戴眼镜的小男孩带来了奶奶的药瓶标签,要贴在铜片背面“给嫩芽当护身符”;虎头虎脑的小宝举着块鹅卵石,说要压在铜链底下“免得被风吹跑”;连平时最害羞的小姑娘,都把攒了三天的糖果纸铺在铜片周围,糖纸在晨光里闪着彩光,像给嫩芽搭了个小舞台。
林默突然想起自己背包里有包去年秋天收的槐树种,是从老槐树下捡的,饱满得能看见里面的胚芽。他找出片空白的铜片,用刻刀凿出个浅浅的凹槽,把树种嵌进去,又在旁边刻了行小字:“第二茬希望”。周砚见了,笑着往凹槽里塞了点碎木屑:“这是昨天刨槐木剩下的,给它们认认亲。”
正午的阳光晒得铜片发烫,嫩芽却越发精神,嫩白的芽尖渐渐透出点淡绿,像被阳光染了色。张爷爷搬来个旧竹筐,倒扣在铜链上方,筐底的缝隙刚好能漏下阳光,却挡住了正午的强光。“植物怕晒,就像齿轮怕锈,”他拍了拍竹筐,“这筐是你外婆编的,当年装过给你外公送的午饭,现在派上了新用场。”
林默摸着竹筐边缘粗糙的篾条,突然觉得时光像个奇妙的齿轮组——外婆编的筐保护着外公种过的花的“后代”,而这一切,都发生在他们亲手设计的时光钟下。那些藏在齿痕里的嫩芽,不仅是新生命,更是被时光串起来的念想,一头连着过去的手艺,一头牵着未来的日子。
傍晚收工时,林默发现铜链最底端的铜片上,多了个小小的手印——是丫丫按上去的,指腹的纹路清晰可见,和铜片上的齿轮纹路交叠在一起,像个稚嫩的承诺。他往喷壶里添了些井水,对着嫩芽又浇了些水,水珠顺着芽尖滚落,滴在铜片的手印上,晕开细小的涟漪。
周砚正在给时光钟上弦,钟摆的“咔嗒”声与远处孩子们的欢笑声混在一起。林默望着那两颗在暮色里微微晃动的嫩芽,突然明白外公说的“齿轮会从齿缝里长出东西”是什么意思——那些被认真对待的时光,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以新的模样冒出来,带着所有人的惦记,继续往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