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晨露还挂在茶芽上时,林默就跟着外婆往回走。竹篓里的新茶带着股清苦的香,叶片上的水珠顺着竹篾缝隙往下滴,在青石板路上洇出串小小的湿痕,像串省略号,把山路和祠堂连了起来。
“这茶得用山泉水炒,”外婆用围裙擦了擦手,指节上还沾着茶汁的绿,“你外公以前炒茶,总爱在锅里扔片铜片,说铜气能镇住茶香,留得更久。”
林默想起铁匠铺的老王师傅说过,外公的工具箱里总躺着块磨得发亮的紫铜片,炒茶时就揣在怀里,到了火候再放进锅,“那铜片上的茶渍,比谁的茶谱都准”。
祠堂门口已经围了些人,张爷爷正蹲在时光链下,用软布蘸着什么擦拭“光阴锁”。走近了才闻到,是淡淡的茶油香——他把去年的陈茶榨了油,说“给铜器上点润色,免得干巴巴的”。
“你外婆的法子灵得很,”张爷爷直起身,锁身果然亮了许多,那些“人”字刻痕里积着的茶油,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你看这光,比上蜡还润,带着股子活气。”
周砚扛着块新铜板走来,板上用粉笔画了个大大的“茶”字。“村里的茶农说,想把今年的春茶收成刻在时光链上,”他把铜板靠在槐树上,“还特意留了块地方,让你外婆题字。”
外婆笑着摆手,却从竹篓里抽出片最完整的茶叶,往铜板上一按,绿色的茶汁立刻拓出片清晰的叶形。“我哪会题字,”她指着叶痕,“就让茶叶自己说吧,它长得好,就是最好的字。”
林默拿起刻刀,沿着叶痕的边缘凿刻。茶汁干得快,得趁湿把轮廓描深些,叶片的脉络要刻成虚线,像没写完的诗;叶柄处留个小圆孔,刚好能穿进铜链的线绳。刻到一半时,他发现叶尖的位置有个细小的虫洞,便顺着虫洞的形状凿了个针尖大的圆点——“这样才像真的茶叶,哪有没受过虫咬的好东西?”
孩子们围着看,戴眼镜的小男孩突然说:“我知道这虫洞!是昨天我在茶树上看见的七星瓢虫咬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玻璃罐,里面果然装着只红底黑点的瓢虫,正慢悠悠地爬着,“我把它带来了,让它看看自己的‘作品’。”
外婆把瓢虫放在铜板上,小家伙顺着刻痕爬了一圈,在虫洞的圆点处停了停,像在盖章确认。丫丫看得直笑,从书包里掏出个纸折的小茶杯,里面装着几片干茶:“我给瓢虫泡杯茶吧,就用时光链滴下来的露水。”
她踮脚接住从“光阴锁”上滚落的露珠,滴进纸茶杯,干茶在里面慢慢舒展,像朵微型的绿云。林默突然觉得,这杯用铜光、露水和童趣泡的茶,比任何名茶都珍贵——它装着的,是整个春天的念想。
正午炒茶时,祠堂的大铁锅冒着白汽,外婆果然从怀里摸出块紫铜片,扔进翻滚的茶叶里。“滋啦”一声,茶香突然浓得化不开,混着铜片上残留的茶油香,漫了满祠堂。
“你外公说,铜片炒过的茶,能存到冬天,”外婆用茶筅翻动着茶叶,“到时候泡在粗陶碗里,看茶叶在水里转,就像看时光链在风里晃,暖得很。”
林默把刻好的茶叶铜板挂在时光链上,刚好在“光阴锁”旁边。风一吹,铜板与锁身碰撞,发出“叮叮”的轻响,像茶匙碰着粗陶碗的声音。阳光透过茶叶的刻痕,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与茶锅里飘出的白汽缠在一起,像幅流动的水墨画。
周砚正在给时光钟上弦,钟摆的“咔嗒”声与炒茶的“沙沙”声合在一起,格外熨帖。林默望着那片在风中轻轻晃动的茶叶铜板,突然明白外公为什么爱用铜片炒茶——不是为了让茶香更持久,是想让铜器也沾点草木的软气,让坚硬的时光,能在茶香里慢慢舒展,像片泡在水里的茶叶,温柔地裹住所有日子。
傍晚收工时,外婆给每人泡了杯新茶,用的正是那只缺角的粗陶碗。林默捧着碗,看茶叶在水里浮浮沉沉,碗底的豁口刚好漏进点月光,把茶水染成淡淡的银。他想起“光阴锁”锁眼里透出的光,此刻正和这茶水的银辉遥相呼应,像两个懂彼此的老伙计,在暮色里轻轻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