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挂在松针上时,林默已经把铜匣裹进浸过松脂的麻布。周砚背着竹篓跟在后面,篓里装着块巴掌大的滑石——这是昨天从老石匠那里讨来的,说山涧的活水混着滑石粉,能把铜匣的松脂层磨得像镜面。
“山涧在鹰嘴崖底下,”周砚拨开挡路的荆棘,“去年下暴雨冲垮了木桥,得绕着乱石滩走,路不好走,你护着点匣子。”
铜匣在麻布兜里轻轻动了动,光丝透过布缝钻出来,在前方的草叶上画着圈,像在探路。丫丫拎着个陶壶小跑跟上,壶里装着刚烧开的山泉水:“李婶说用这水泡过的棉布擦铜器,能去松脂的火气。”
越靠近山涧,空气越湿润,隐约能听见“哗哗”的水声。转过一道弯,山涧突然撞进眼里——青黑色的岩石间,溪水像条银带穿梭,阳光透过崖壁的缝隙照下去,在水面投下晃动的光斑,水底的鹅卵石看得清清楚楚。
“先找‘镜面石’。”林默蹲在涧边,手指拂过水面,“老石匠说这种石头常年被水冲刷,表面比磨盘还光,能当天然的磨石。”
铜匣突然从兜里跳出来,“咚”地落在块灰绿色的岩石上。那岩石果然光滑如镜,连铜匣上的珊瑚纹都能映得一清二楚。光丝顺着岩石往水下探,卷着块卵形的白滑石浮出水面,往林默手里送。
“这是让咱们动手呢。”周砚笑着接过滑石,在溪水里洗了洗,“得先把滑石磨成粉,混着涧水调成浆。”
丫丫找来块平整的石板,周砚握着滑石在上面研磨,白色的石粉混着溪水,渐渐变成黏稠的浆。林默把铜匣放在镜面石上,用蘸了石浆的棉布轻轻擦拭——松脂层遇到滑石粉,竟泛起层细沫,像被激活的酵母,擦过的地方立刻亮了三分,珊瑚纹的紫绿色透过半透明的脂层,像沉在水里的宝石。
“轻点擦,”周砚提醒道,“松脂层虽硬,却怕棱角,得顺着纹路走,像给姑娘梳头似的。”
铜匣似乎很享受这过程,光丝在水面上跳着,引得几条小鱼围过来,啄食那些被擦下来的松脂沫。丫丫看得新奇,伸手去捞鱼,指尖刚碰到水面,就被光丝卷住往回拉——原来她脚边的石头上长着层青苔,差点打滑。
“它还会提醒人呢。”丫丫吐了吐舌头,赶紧找了块干石头站稳。
擦到匣盖的海葵印时,林默特意放慢了动作。那里的松脂层裹着几粒盐晶,被滑石浆一磨,竟在印子里凝成细小的星芒,阳光照过去,像撒了把碎钻。周砚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刻刀,在星芒旁边轻轻划了道弧线:“添道水波纹,让海葵像在水里摇。”
铜匣突然剧烈地亮起来,光丝在镜面石上织出张网,把溪水里的光影都网了进来。网眼处渐渐浮出些细碎的图案——是山涧两岸的树影、崖壁的轮廓,还有他们三人蹲在涧边的身影,像幅活动的水墨画。
“这是在‘拓影’!”林默恍然大悟,“它把看到的东西都记在松脂层里了。”
果然,等光丝散去,铜匣的侧面多了片淡淡的水纹,里面藏着树影的虚影,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像幅天然的暗纹。周砚用放大镜照了照,暗纹里还有小鱼的影子在游动,竟是刚才啄食松脂沫的那几条。
“太神了!”丫丫捧着铜匣,对着阳光来回转,“你看这影子会动!”
日头升到头顶时,铜匣的松脂层已经磨得透亮,像罩了层琥珀壳。林默把它放进溪水里漂洗,滑石粉被冲净后,匣身映着水底的鹅卵石,珊瑚纹与石纹交叠,竟像幅立体的山海图。
“该让它喝点活水了。”周砚找来个竹筒,往铜匣里舀了些山涧水。水刚没过匣底,就见那些珊瑚纹突然渗出细泡,像是在“喝水”,没一会儿,水面上竟浮起层极薄的油膜——是松脂层里多余的杂质被活水“洗”了出来。
老石匠说的没错,山涧的活水带着股“冲劲”,能涤尽器物里的滞气。林默把水倒掉时,发现匣底的老铜片海图上,原本模糊的航线突然清晰起来,连暗礁的位置都多了几个小记号,想来是涧水激活了铜片的记忆。
返程时,他们在乱石滩捡了些带水纹的鹅卵石,打算给铜匣做个新底座。丫丫还在溪边摘了束紫色的野花,用草绳系在匣把手上:“给它戴朵花,像新嫁娘似的。”
铜匣似乎很喜欢这花,光丝缠着花瓣转了两圈,在花瓣上留下淡淡的铜色印记,像给花盖了个章。周砚笑着说:“这下好了,以后看见这种花,就知道是从山涧来的。”
回到祠堂时,夕阳正把西窗染成金红色。林默把铜匣放在窗台上,让最后的阳光照在它身上。松脂层在光里泛着流动的光泽,山涧拓印的暗纹与珊瑚纹交织,像把整个山涧都藏进了铜里。
苏先生端着杯茶走进来,指着匣面:“这脂层养得差不多了,再搁三个月,就能赶上老船的铜件包浆。”他突然指着暗纹里的树影,“你看这影子,竟和祠堂老槐的形状一样,是它自己在认家呢。”
林默凑近了看,果然,暗纹里的树影分毫不差地照着院中的老槐树,连枝桠的弯曲角度都一样。他突然明白,器物的灵性从来不是凭空来的,它记着走过的路、见过的景、相处过的人,把这些点点滴滴都揉进纹路里,慢慢长成与周遭气息相融的样子。
丫丫把从山涧带回来的鹅卵石摆在匣底,一块带水纹的正好能卡住匣身,像给铜匣安了个“小涧”。周砚则在宣纸上画下铜匣此刻的模样,特意把那朵带铜印的野花画得格外鲜艳。
夜深时,铜匣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松脂的清香里混着山涧的潮气,像把白天的山涧风光都酿成了酒。林默望着它,突然期待起明天——老石匠说,东边的古窑遗址有种“窑火气”,能让松脂层更稳固,或许,铜匣还能从那里“学”到新的本事。
铜匣仿佛听见了他的心思,轻轻晃了晃,光丝在墙上投出个模糊的窑形影子,像在点头应许。窗外的虫鸣伴着远处的涧水声,把这一夜的时光织成了张柔软的网,网住了铜匣的微光,也网住了满室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