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缓缓盖过海边的星台。林默踩着青石板往上走,每一步都能听见鞋底与石缝里的沙砾摩擦的轻响,像是在数着台阶。铜匣被他揣在怀里,裹着层浸过松脂的棉布,隔着布都能感觉到它在微微发烫——自从古窑回来,这匣子就总带着点余温,像揣了颗晒过太阳的鹅卵石。
“慢点,最后三级台阶松了。”周砚举着盏马灯跟在后面,灯光在星台的残垣上晃出斑驳的影子。星台是座圆形的石台,中间立着根锈迹斑斑的铜柱,据说早年是用来观测星象的,柱身上刻满了模糊的星图,被海风蚀得只剩些浅痕。
丫丫拎着个陶钵,里面盛着刚从井里汲的新水:“李婶说星台的露水最干净,用它擦铜器,能让纹路在夜里发亮。”她蹲在铜柱旁,小心翼翼地用棉布蘸着水,轻轻擦拭柱身上的星图,“你们看,这颗星的位置,是不是和铜匣里的罗盘指针很像?”
林默凑过去看,果然,铜柱上一颗标着“北辰”的星位,形状竟和铜匣罗盘的指针轮廓重合,连尾端的小钩都分毫不差。他心里一动,把铜匣从怀里掏出来,放在铜柱旁的石台上。月光恰好从云层里钻出来,落在匣面上,开片纹里的火精突然亮了亮,像有火星在里面跳。
“它在认星图呢。”周砚熄灭马灯,周围顿时只剩星光和海浪声。没有了灯光干扰,铜匣的光丝慢慢从开片纹里渗出来,顺着石台上的刻痕游走,像在临摹那些古老的星图。光丝所过之处,石缝里的露水被引到匣面,凝成细小的水珠,顺着纹路往下淌,在匣底聚成个小小的水洼。
丫丫把陶钵里的水倒进石台上的凹槽——那是个天然的凹坑,像被雨水凿了千百年,正好能接住露水。“老渔民说这叫‘承露盘’,夜里能接住天上的‘星水’。”她看着露水顺着凹槽流进铜匣底下的水洼,“这样星水就能渗进匣底,养出夜明纹了。”
铜匣突然轻轻震动,匣盖“咔嗒”弹开条缝,罗盘指针“嗖”地转向正北,针尖颤得厉害,竟在匣底的水洼里映出个小小的光点。林默凑近了看,光点随着指针晃动,在水面上画出道细碎的光带,像把星星的影子剪了段下来。
“是北辰星!”周砚指着夜空,正北方向的那颗亮星正悬在星台上方,“指针在跟着它转呢!”
果然,随着北辰星在夜空里缓缓移动,罗盘指针也跟着轻轻转动,光丝从指针尾端漫出来,在匣盖的海葵印上织出朵小小的光花。光花的花瓣上,竟浮现出细碎的星点,像把夜空的星星粘在了上面。
“它在‘摘星’呢!”丫丫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这神奇的景象。她从口袋里掏出块晒干的海藻,轻轻铺在匣底的水洼里,“让海藻也沾点星水,说不定能长出带星纹的叶子。”
林默摸出那半块从星台捡到的残碑——上面刻着“正德七年,观星于此”几个字,边缘还带着星图的残痕。他把残碑放在铜匣旁边,碑上的刻痕立刻与匣面的光丝连成一片,那些模糊的星图仿佛被激活了,在光里慢慢变得清晰,与铜匣的开片纹交相辉映。
“这是星台在给铜匣‘补纹’。”林默恍然大悟,“老物件之间能互相认亲,星台的星图记了几百年的天象,现在把记忆分了点给铜匣。”
夜渐深,露水越来越重,铜匣的光丝也越来越亮。开片纹里的火精与星水相融,渐渐透出种温润的银白,像月光被揉碎了嵌在里面。最奇的是匣盖的海葵印,光花谢了之后,竟留下圈淡蓝色的印记,里面藏着点点星芒,在暗处看得格外清楚——这就是李婶说的“夜明纹”。
周砚从背包里拿出纸笔,借着星光飞快地临摹。“得把这纹路记下来,”他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响,“天亮就看不见了。”
丫丫则找来个小玻璃瓶,小心翼翼地收集石台上的星水:“留着回去给铜匣浇水,让夜明纹长得更牢。”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星光渐渐淡了。铜匣的光丝也慢慢收了回去,只剩夜明纹还在匣盖上海葵印周围泛着微光,像圈没散尽的月色。林默把它揣回怀里,只觉得比来时更沉了些,开片纹里的星水被体温焐得温热,竟透出淡淡的香气,像混合了海水与松脂的味道。
“该回去了。”周砚把画好的星图折起来,“再等会儿太阳出来,夜明纹就彻底隐了。”
下山的路上,铜匣在怀里轻轻动了动,像是在告别。林默回头望了眼星台,晨雾正从海面漫上来,把石台裹得朦朦胧胧,只剩那根铜柱的顶端还露在雾外,顶着最后一点星光,像在给他们指路。
回到祠堂时,李婶已经熬好了粥。见他们回来,她端出个陶瓮:“这是用星台的土和着糯米粉做的‘凝星膏’,”她用竹片挑起一点,抹在铜匣的夜明纹上,“能让纹路在白天也留点影子,不至于彻底看不见。”
膏体遇热即化,顺着纹路渗进去,夜明纹果然不再完全隐去,留下层淡淡的银白印记,像蒙了层薄纱。丫丫把收集的星水倒进个小瓷瓶,摆在铜匣旁边:“每天浇一点,像养花似的。”
周砚把画好的星图贴在祠堂的墙上,正好对着铜匣悬挂的位置。“你看,”他指着图上的北辰星,“和铜匣罗盘指针的角度一模一样。”
林默望着铜匣,晨光透过窗棂照在匣面上,开片纹里的火精与星水交织,泛着奇异的光泽。他突然觉得,这匣子像个活物,走过海、松、山、窑、星台,把每一处的气息都吃进纹路里,慢慢长出自己的性子——有海的咸,松的香,山的清,窑的沉,还有星的幽。
“接下来去哪?”丫丫啃着馒头,眼睛亮晶晶的。
林默摸了摸匣身,夜明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他想起老渔民说的“月窟”——那是处被月光常年照拂的海滩,沙子是银白色的,据说能让器物长出“月晕”。他抬头看向窗外,月亮还没完全落下去,正挂在祠堂的檐角,像在轻轻点头。
铜匣似乎听懂了,光丝突然从开片纹里钻出来,在墙上投出个弯弯的月牙,像个温柔的应答。祠堂外的潮声伴着晨鸟的鸣叫,把这一夜的星光与期待,都揉进了铜匣的纹路里,等着下一段与月光相遇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