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
张岑连说三个“好”字,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
“范建业!范永斗!范永金!你们既然执意要拉全城人陪葬,要拉着整个宣府跟沈川死磕到底,那本官也无话可说!”
他猛地一甩袖袍,目光扫过厅内噤若寒蝉的众官员武将,声音带着一种心灰意冷的决绝:
“本官无能,无法说服范家,也无法化解这场兵灾,这守城之责,谁爱担谁担去!
从此刻起,永宁府一切防务,由尔等自行决断!本总兵……不管了!”
“闹吧,闹吧,闹到永宁城血流成河,闹的宣府上下人尽皆知,
闹到京师朝堂上,让天下人看看,这就是我宣府士绅的风骨!”
说罢,他再也不看任何人,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亲兵队长紧随其后,按着刀柄,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张总兵!张总兵留步!”
同知李大人急忙起身呼唤。
“张大人,三思啊!”
几位武将也慌了神。
然而张岑充耳不闻,背影决绝,很快便消失在范府深深的庭院之外。
他回到总兵府,径直进入书房,下令亲兵紧闭大门,任何人不见。
他卸下官帽,脱下官袍,仿佛要卸下这千斤重担。
窗外,夕阳正一点点沉入远山,将那血色的余晖泼洒在永宁城的街巷与楼阁之上。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城内的气氛愈发紧张。
百姓们虽然不明就里,但军队频繁调动,城门紧闭,以及那不断从城外传来的隐约战鼓与号角声,都让他们感到了大难临头的恐惧。
街上行人稀少,家家户户门窗紧闭。
范家并未因张岑的撒手不管而有丝毫收敛,反而更加积极地联络各方,调集族中所有家丁护院,分发兵器甲胄。
甚至开始强行征用民夫,搬运滚木礌石上城墙,摆出了一副誓死抵抗的架势。
在他们的影响下,一部分守军也开始在军官的督促下加强戒备,但士气普遍低迷。
城东,沈川大营。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即将被地平线吞噬。
中军大帐前,沈川按刀而立,眺望着远处那座在暮色中轮廓愈发清晰的城池。
王恭、李通等将领肃立在他身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永宁城的西门。
营内,子母炮的炮手已经就位,火绳就在手边。
火铳手排成了整齐的队列,枪口微微上扬。
长枪如林,刀刃反射着天边最后的光,冰冷刺骨。
骑兵在两翼无声地游弋,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绝对的寂静笼罩着军营,只有战旗在晚风中猎猎作响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终于,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天际,夜幕开始降临。
永宁城的西门,依旧紧紧关闭,没有任何开启的迹象,更不见范家任何人的踪影。
沈川的眼中,最后一丝微光也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冰冷。
他缓缓抬起右手。
王恭会意,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向着永宁城的方向,发出了石破天惊的怒吼:
“时辰已到,范家抗命不遵!全军准备!!!”
咚!咚!咚!咚!
沉重的战鼓声骤然擂响,如同巨人的心跳,震撼着大地,也敲碎了夜晚的宁静,更敲碎了永宁城内无数人心中最后的侥幸。
永宁城头,瞬间一片大乱,惊叫声、呵斥声、兵刃碰撞声不绝于耳。
风暴,终于降临。
沈川的军刀豁然出鞘,指向那座在暮色与初升火光中显得无比巨大的城池,声音不高,却如同九幽寒风,席卷整个战场。
“东路军,准备开炮!”
一声令下,二十门新式六磅炮直接插上引线。
可就在炮手即将点燃引线打算万炮齐发之际……
“沈将军且慢!住手啊!”
一骑快马绝尘而至。
“陆指挥使?”
看到来人,沈川不由眉头一蹙。
正是锦衣卫指挥使陆文忠。
陆文忠不等快马停下,一个旋身下马,快步冲向沈川,无视了周围黑漆漆的铳口。
“保护大人!”
王恭率先反应,命亲卫护在沈川面前。
陆文忠见沈川还未对永宁城做出过激行径,心中不由松了口气。
这才跑到沈川坐骑前气喘吁吁道:“沈大人,千万不要激动,陛下和厂公已经得知近日宣府发生的事,
特意命本官亲笔送来兵部公文,请沈指挥使过目。”
沈川冷笑一声:“莫非陛下还打算保范家?”
陆文忠摇摇头:“不,陛下送来可以让沈指挥使师出有名的公文。”
说着解下背后黄绸包裹,取出一份诏书。
沈川一怔,立即接过打开看去:
朕闻北辰列曜,必祛翳蚀之光,禹鼎镇疆,当戮魑魅之形,
咨尔范、田、王、贾四族,世受国恩,位忝华胄,
乃敢阴结党援,私蓄甲兵,输饷于外藩,通谍于敌国,
田氏擅掘漳河故道,陷三州于鱼鳖,
贾家暗操盐铁之利,夺九府之泉源,
范氏曲解法令,以私狱代公刑。
王氏僭用冕旒,效桀跖行暴虐。
四家行径,可谓恶贯既盈,天宪难宥,
东路指挥使沈川,忠勇性成,刚毅夙着,
特赐白旄黄钺,悉收四族党羽。
其田亩没官,簿册封库,奴仆按籍而稽,姻党分等而治。
如有抗旨,准以军法从事。
呜呼!
画衣冠而民不犯,昔称尧舜之仁,诛凶慝而国乃清,今效成康之义。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沈川倒吸口凉气,有了这份诏书,以及兵部发放的调令,那自己现在一切行为已经是合法的了。
就算现在他把永宁府炸成一片废墟,那也是奉诏行事,光明正大。
女帝刘瑶,在沈川跟宣府豪绅之间,终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李通!”
“卑职在!”
“将这份诏书与城头,一字一句念给城头守军听,告诉他们,
如若不开城门,等同谋逆抗旨,抗旨下场,让他们自己掂量!”
“喏!”
李通领命,手持诏书策马至护城河前。
夜风卷动他猩红的斗篷,猎猎如旗。
“城上守军听着!”
他运气开声,字字如铁丸砸向城墙。
“女帝陛下诏书在此!”
城头箭垛间霎时探出无数脑袋。火把噼啪作响,映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
“朕闻北辰列曜,必祛翳蚀之光……”
李通的声音在瓮城间回荡,诏书文辞古奥,他却念得金石铿然。
当年至“范氏曲解法令,以私狱代公刑”时,城头已有骚动。
待“王氏僭用冕旒”一句出口,隐约传来兵刃坠地的脆响。
范府家丁头目范勇厉喝:“休听妖言惑众!”
举弓欲射,却被身旁守军一把按住。
“你想让全城人给范家陪葬吗?”那老兵目眦欲裂。
诏书最后一句“布告中外,咸使闻知”落地时,西城门楼突然响起争执。
但见数名将领推开范家亲信,朝城下高喊:“永宁卫接旨!”
嘎吱——
沉重的城门缓缓开启,铁索绞动声如闷雷滚过大地。
沈川振刀前指:“入城!”
东路军如黑色潮水涌过吊桥。最前的骑兵突然勒马,向两侧分开。
但见长街尽头,张岑身着素袍跪立道中,双手高托总兵印信:
“罪臣张岑,恭迎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