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七月辽东的寒风,比往年任何时候都来的,席卷着血腥气,掠过宁远城周遭的村落。
宁远卫治下的柳家堡,却连一个喘气的都寻不见。
村口那棵上百年的老槐树光秃秃的枝桠上,昨夜还挂着孩童们扎的风筝,此刻却吊着两具衣衫褴褛的尸体。
那是堡里的里正柳老汉和他十六岁的孙子。
他们割去了舌头,眼睛也被剜走,两颗漆黑的瞳孔甚是吓人。
冻硬的血痂顺着树干蜿蜒而下,在雪地上积成黑紫色的冰瘤。
雪还在下,鹅毛大的雪片打着旋儿落在灰扑扑的屋顶上,却盖不住空气中越来越浓的马蹄声。
先是远处旷野传来的“轰隆”闷响,像春雷滚过冻土,接着是马嘶声、甲叶碰撞声,还有一种令人牙酸的、刀剑在鞘中摩擦的声响。
柳家堡的村民们缩在自家土坯房里,大气不敢出,只有不懂事的孩童被母亲死死捂住嘴,泪水从指缝里往外渗,冻在脸颊上,像两道晶亮的冰痕。
“哐当——”
村口的木栅栏被撞断了,断裂的木茬子带着雪沫子飞起来,砸在一户人家的院墙上。
最先冲进来的是十几个骑着黑马的旗兵(八旗初创,尚无统一分色旗甲,标识以旗色为主),他们穿着清灰色的棉甲,甲片上绣着白色的狼头,头盔上的红缨在风雪里飘着,像一簇簇凝固的血。
为首的旗兵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下巴上的胡茬上挂着冰碴,他勒住马,居高临下地扫视着村落,突然举起手中的铁鞭,朝着最近的一间土房狠狠抽去。
“砰!”
土坯墙被抽得裂开一道缝,墙皮簌簌往下掉。
屋里传来女人的尖叫。
那旗兵哈哈大笑起来,用生硬的汉话喊道:“都滚出来!慢一步,老子屠了你们这破堡!”
没人敢动。
土房的门紧紧关着,窗纸被风吹得哗哗响,像是在发抖。
那旗兵不耐烦了,翻身下马,一脚踹开房门。
门轴断裂的“吱呀”声刺破了村落的寂静,紧接着,屋里传来桌椅倒地的声响,女人的哭喊声,还有旗兵粗野的咒骂声。
片刻后,他揪着一个中年妇人的头发走了出来,妇人的棉袄被扯破了,露出冻得青紫的肩膀,她怀里抱着一个三岁的孩子,孩子吓得浑身发抖,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
“不出来是吧?”
旗兵把妇人往雪地里一摔,孩子“哇”地哭了出来。
他拔出腰间的弯刀,刀身在雪光下闪着冷冽的光,对着妇人的胳膊就砍了下去。
“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村落,鲜血喷溅在雪地上,瞬间就被冻住,像是一朵朵绽开的红梅。
妇人捂着断臂,在雪地里翻滚,血从指缝里不断涌出,染红了身下的白雪。
那三岁的孩子爬过去,抱着母亲的腿,哭得撕心裂肺:“娘!娘!”
旗兵却嫌吵,抬脚就把孩子踹飞出去。
孩子像个破布娃娃一样撞在土墙上,闷哼一声,再也没了动静。
这下,没人敢再躲了。
土坯房的门一扇扇打开,村民们扶老携幼,哆哆嗦嗦地走了出来。男人们低着头,双手拢在袖子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女人们把孩子护在怀里,用头巾裹住脸,只露出一双双恐惧的眼睛;
老人们拄着拐杖,身体抖得像风中的残烛,有的甚至走不动路,只能被儿孙们架着。
很快,村口的空地上就聚集了两百多个村民。
旗兵们骑着马,拿着刀,围成一个圈,把村民们困在中间。
更多的旗兵源源不断地冲进村落,他们踹开每一间房门,翻箱倒柜地搜寻着值钱的东西。
陶罐、布料、甚至是挂在墙上的干菜叶子。
遇到反抗的男人,他们抬手就是一刀,遇到年轻的女人,就直接拉到马背上当即行禽兽之事,任凭女人怎么挣扎哭喊,也无济于事。
柳家堡的铁匠王老三,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平日里在堡里也算有些威望。
他看着自己的女人被两个旗兵拖走,女人的棉袄被扯得稀烂,头发散乱,哭喊着他的名字。
王老三红了眼,抄起身边的铁砧子就冲了上去,嘶吼道:“狗鞑子!放开我婆娘!”
可他刚冲出去两步,就被一个旗兵一箭射穿了膝盖。
“噗通”
王老三跪倒在雪地里,膝盖处的鲜血瞬间就把白雪染透了。
他还想挣扎着爬起来,那射箭的旗兵已经骑马冲了过来,马刀一挥,王老三的脑袋就滚落在雪地上,眼睛还圆睁着,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
“啊~”
他的女人看到这一幕,尖叫一声,当场就晕了过去,然后被旗兵像拖死狗一样拖走了……
村口的空地上,哭声、骂声、惨叫声混在一起,却盖不住旗兵们的狞笑声。
那个满脸横肉的旗兵头目,此刻正坐在马背上,手里把玩着一个从村民家里抢来的银镯子,看着被围在中间的村民,突然开口道:
“都给老子听着!大汗有令,凡归顺我大金者,剃发易服,就是我大金的子民,若敢不从……”
他指了指地上王老三的尸体和那具孩童的尸体,满脸狰狞。
“这就是下场!”
话音刚落,几个旗兵就抬着一个烧着炭火的铁盆走了过来,铁盆里放着十几把锋利的剃刀。
还有几个旗兵抱着一堆蓝色的破布,那是他们所谓的“旗装”,布料粗糙,上面还沾着油污和血渍。
“先从男人开始!”
满口黄牙的头目下令道。
两个旗兵架起一个年轻的后生,把他按在雪地上。
后生挣扎着,嘶吼着:“我不剃!我是汉人!我不剃那蛮夷的老鼠头!”
旗兵二话不说,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打得他嘴角流血。
接着,一个旗兵拿起剃刀,在炭火上烤了烤,然后猛地按住后生的头,剃刀贴着他的头皮刮了下去。
黑色的头发纷纷落在雪地上,很快就被白雪覆盖。
后生疼得直咧嘴,却被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不过片刻,他的头顶就变得光秃秃的,只在脑后留了一小撮头发,像个丑陋的尾巴。
“哈哈哈!”
旗兵们看着他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
头目也觉得有趣,指着后生道:“看看,这样多好看!像个乖顺的狗!”
后生屈辱地低着头,泪水混合着血水,滴落在雪地上。
他想反抗,可看着周围明晃晃的刀,还有地上的尸体,他只能死死咬着牙,把恨意咽进肚子里。
接下来,是第二个、第三个男人。
有的男人反抗,被旗兵打得头破血流,最后还是被强行剃了发,有的男人不敢反抗,只能闭着眼睛,任由剃刀在自己的头皮上刮动,泪水无声地滑落。
还有的老人,因为头发花白,剃刀刮在头皮上更疼,他们疼得浑身发抖,却连哼都不敢哼一声。
柳家堡的教书先生柳秀才,是个文弱的读书人,平日里戴着方巾,穿着长衫,最是注重仪表。
当旗兵架起他的时候,他死死抓着自己的方巾,哭喊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也!我宁死不剃!”
头目皱了皱眉,觉得他聒噪,抬手就给了身边一个旗兵一个眼神。
那旗兵会意,举起马刀,对着柳秀才的胳膊就砍了下去。
柳秀才的胳膊应声而断,鲜血喷了旗兵一脸。
他疼得惨叫一声,却依旧死死抓着方巾,不肯松手。
旗兵不耐烦了,又是一刀,砍掉了他的另一只胳膊。
柳秀才倒在雪地里,血从肩膀处不断涌出,他看着自己的断肢,又看着旗兵手里的剃刀,突然发出一阵凄厉的笑声:
“哈哈哈……蛮夷!你们这些蛮夷!总有一天,会有人收拾你们的!会有人为我们报仇的!”
头目脸色一沉,翻身下马,走到柳秀才身边,用弯刀指着他的喉咙,冷声道:“报仇?我看你是活腻了!”
说完,他手腕一翻,柳秀才的喉咙就被割开了,鲜血喷溅而出,溅在他的脸上。
柳秀才的眼睛瞪得滚圆,嘴里还在喃喃着:“报仇……报仇……”
杀了柳秀才,头目觉得还不够解气,他指着柳秀才的尸体,对其他村民吼道:“看到了吗?这就是不从的下场!谁还敢不剃发?谁还敢不服?”
村民们吓得浑身发抖,再也没人敢反抗。
男人们一个个被强行剃了发,脑后留着那一小撮丑陋的头发,像一群待宰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