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辽东方向,辽阳城的汗王宫深处?
青砖铺就的地面泛着森冷的潮气,连殿内燃着的牛油大烛,火焰都透着一股子凝滞的暗红,将殿中之人的影子重重叠叠投在墙上,像极了关外冬日里狰狞的树影。
努尔哈赤坐在铺着黑熊皮的宝座上,身上那件石青色的缎面常服,领口袖口都绣着细密的金线蟒纹,却掩不住他周身散出的戾气。
那是宁远城外炮火熏烤过的焦糊气,是数万八旗勇士血洒沙场的腥气,更是自他起兵以来,从未有过的挫败。
他今年已五十有三,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沟壑,却没磨平那双三角眼的锐利。
此刻,他正垂着眼,指尖摩挲着腰间那柄鲨鱼皮鞘的弧刀,刀鞘上镶嵌的东珠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像极了他此刻的眼神。
殿内静得可怕,只有他偶尔转动指间玉扳指的“咔嗒”声,以及殿外巡夜甲士甲叶碰撞的轻响,每一声,都让跪在殿下的几个贝勒爷心头一紧。
“宁远城的炮声,你们还记得么?”
努尔哈赤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锥,狠狠扎进殿内众人的心里。
他终于抬眼,三角眼扫过跪在最前面的代善、黄台极、莽古尔泰三人。
目光在代善脸上稍作停留,这位大贝勒,在宁远之战中亲率正红旗冲锋,却被城头的红衣大炮轰得丢盔弃甲,此刻听到“宁远”二字,肩膀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黄台极垂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腰间的玉带。
他比代善更清楚父汗的心思,宁远之败,不仅仅是丢了几座城、折了几千人。
更重要的是,父汗苦心经营数十年的“大金不可战胜”的神话,被宁远城头那几门红衣大炮轰碎了。
辽东汉军得了甜头,必然会加固城防、添置火炮,再想南下,难如登天。
“父汗。”
莽古尔泰性子最急,忍不住抬头,粗声粗气道。
“那宁远城不过是运气好,得了几门火炮!待来年开春,儿臣愿率麾下儿郎再攻宁远,定将那宁远城拿下来,给父汗报仇!”
“报仇?”努尔哈赤冷笑一声,声音里满是嘲讽,“你拿什么报仇?拿你的脑袋去填那红衣大炮的炮口么?你这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猪!”
莽古尔泰被噎得满脸通红,却不敢半点反驳。
他知道父汗这话不是气话,宁远城外之战,八旗伤亡其实不多,满打满算也就三百余人,即便后面赵率教的京营赶到,也不过多折损了几十人。
但这股气焰却因为这样的伤亡而遭受影响,也不怪努尔哈赤如今暴跳如雷。
努尔哈赤站起身,走到殿中,目光透过殿门,望向北方。
那里,是茫茫的草原,是漠南鞑靼各部的地盘,是他此刻心中唯一的破局之路。
“宁远城不能再打了。”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坚城利炮,更有孙承宗给他留下的防务体系,
我们八旗勇士都是马背上的雄鹰,不是城墙下的蝼蚁,
犯不着在那几块破砖头上白白送死。”
代善抬头,眼中带着疑惑:“父汗,不打宁远,我们……我们难道就困在辽东不成?”
“困?”
努尔哈赤转过身,三角眼中闪过一丝野心勃勃的光芒。
“我建州八旗儿郎,从来不是困在一地的绵羊!辽东汉军难啃,那我们就换个方向,漠南!”
“漠南?”
黄台极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终于明白父汗的心思了,漠南鞑靼各部四分五裂,林丹汗虽然名义上是蒙古大汗,却管不住科尔沁、内喀尔喀这些部落。
若是能征服漠南,不仅能得到大片牧场、无数牛羊,更能得到蒙古骑兵的助力,到时候,从宣府、大同入关,绕开辽东的坚城火炮,直插大明腹地,那才是真正的破局之道!
“父汗英明!”
黄台吉连忙躬身,语气中带着几分兴奋。
“漠南鞑靼各部一盘散沙,林丹汗色厉内荏,科尔沁部早就与我们有婚约之好,只要父汗一声令下,八旗铁骑一到,那些鞑靼人必然望风而降!”
努尔哈赤满意地点了点头,皇太极的心思,总是和他最合。
他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舆图,是他让人根据俘虏的明军哨探和蒙古商人的描述,一点点画出来的。
舆图上,辽东的山脉、河流、城池都标注得清清楚楚,而在辽东的西北方向,一片广阔的区域被标注为“漠南草原”,草原的南方,用红色的墨点标出了两个重镇——宣府、大同。
“你说得对。”
努尔哈赤指着舆图上的漠南草原,声音渐渐抬高。
“林丹汗自以为是的草原大汗,却连自己的部落都管不住,科尔沁部与我们联姻,
内喀尔喀部与我们有贸易往来,只要我们出兵,许以好处,这些部落必然会倒向我们,
到时候,我们不仅能得到漠南的牧场,更能得到数万鞑靼骑兵为我们效命!”
他的手指沿着草原向南移动,最终落在了河套平原的位置,眼中的光芒更盛:“河套平原,号称塞外江南,水草丰美,土地肥沃,
若是能占据河套,我们就有了稳定的粮仓,再也不用靠劫掠辽东来维持军需,
更重要的是,河套平原靠近宣府、大同,从这里出兵,数日之内就能抵达长城脚下!”
代善和莽古尔泰也站起身,凑到舆图前,看着父汗手指划过的路线,眼中渐渐露出了兴奋的光芒。
他们之前只想着报仇,却没想到父汗早已将目光投向了更广阔的天地。
漠南草原、河套平原、宣府大同……这条路线一旦打通,大明的江山,就再也不是铜墙铁壁了。
“父汗。”代善的声音也变得激动起来,“若是我们能征服漠南,占据河套,再从宣府、大同入关,那大明的京畿之地,
不就成了我们的囊中之物?到时候,我们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不仅仅是京畿之地,”努尔哈赤的声音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霸气,“大汉就像一棵大树,辽东是它的枝干,而宣府、大同是它的根,
只要我们从宣府、大同入关,沿着京杭大运河南下,
就能切断它的漕运,断绝它的粮道,到时候,燕京城内的女帝,都都只能束手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