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南大捷的消息,如同一声春雷,震撼了整个大汉帝国,尤其是久被阴霾笼罩的北疆和中枢。
八百里加急的快马,携带着卢象升亲自润色、措辞激昂的捷报,一路换马不换人,风驰电掣般冲入京师。
当信使高举着插有羽毛的军报,嘶哑着喉咙高喊“漠南大捷!奴酋败走!阵斩逾万!”
穿过长安街,直入皇城时,整个北京城都沸腾了!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人人奔走相告,脸上洋溢着久违的激动与自豪。自辽沈沦陷以来,建奴凶焰滔天,边关屡战屡败,丧师失地的消息一个接一个,压得人喘不过气。
何曾有过如此酣畅淋漓的大胜?
何曾有过阵斩上万建奴主力的战绩?
何曾有过将那个不可一世的努尔哈赤打得生死不知、狼狈逃窜的辉煌?
紫禁城,乾清宫。
女帝刘瑶手持那份字字千钧的捷报,反复看了数遍,娇躯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那双凤眸之中,闪烁着难以抑制的喜悦光芒,连日来因边事操劳而紧蹙的黛眉,终于舒展开来。
“好!好!好一个沈川!好一个卢象升!好我大明将士!”
刘瑶连道三声好,声音清越,带着前所未有的振奋。
“此战扬我国威,重创鞑虏,实乃朕登基以来第一大捷!当普天同庆!”
她当即下旨,宣布举国同庆三日,减免北直隶、山东等受战事影响地区赋税一年,并命令礼部即刻筹备盛大献俘仪式(虽然主要俘虏是首级和旗帜),她要亲自告祭太庙,将这一辉煌胜利昭告列祖列宗与天下臣民!
狂喜之余,刘瑶并未完全被胜利冲昏头脑。
她深知边将奏报有时难免夸大,尤其是涉及如此巨大的战果和一位骤然崛起的年轻将领。
沈川……这个名字,在捷报中被卢象升誉为“国朝干城”、“不世奇才”,功绩甚至盖过了总督卢象升本人。
如此煊赫战功,如此惊人能力,是否会成为下一个难以驾驭的边镇枭雄?
“王承恩。”
“奴婢在。”
“传锦衣卫指挥使陆文忠。”
片刻后,锦衣卫指挥使陆文忠躬身入内。
“陆爱卿,”刘瑶将捷报副本递给他,语气恢复了帝王的冷静,“漠南大捷,朕心甚慰,
然战报所言,关乎国朝赏罚,需核实清楚,你亲自带一队得力人手,即刻前往漠南,
仔细查探此战详细经过,核实战果,
尤其是沈川及其所部在此战中的表现、伤亡、以及战后动向,朕要知道最真实的情况。”
“臣,遵旨!”
陆文忠心中一凛,明白女帝这是要对沈川和这场大捷进行最严格的审视。
他躬身领命,悄然退下,准备出发。
就在京师陷入欢庆与暗流涌动之际,漠南前线,野狐河畔的临时大营,气氛却并非全然是胜利的喜悦。
卢象升、沈川等人正在处理繁重的善后事宜——掩埋尸体(主要是己方将士,八旗尸体大多集中焚烧以免瘟疫),救治伤员,清点缴获,修复工事。
以及应对闻风而至的“摘桃”者们。
漠南大捷的消息如同磁石,吸引了宣府、大同乃至更远边镇的大小将领。
他们带着或多或少的亲兵,以“犒军”、“助战”、“巡视”等各种名义,纷纷涌向这片刚刚平息战火的土地。
起初,他们还只是言语上的恭维和试探,但随着看到那堆积如山的建奴首级(经过初步处理,用石灰腌制),
缴获的各式铠甲、兵器、旗帜,尤其是那些代表着八旗建制和军官身份的织金龙纛、各色旗主认旗、
以及白甲兵特有的厚甲时,很多人的眼神就变得炽热起来。
这泼天的战功,谁不眼红?
这一日,宣府总兵张岑、大同副总兵满桂,以及几位来自其他卫所的参将、游击将军,齐聚在卢象升的中军大帐内。
气氛看似融洽,实则暗藏机锋。
寒暄过后,一名来自大同的侯姓参将率先开口,他捋着短须,笑道:“卢督师,沈指挥使,此次漠南大捷,实乃我九边将士共同努力之结果啊!
想我大同儿郎,虽未直接参与戍堡血战,但也在侧翼严密监视,牵制建奴,使其不敢全力南下,这功劳……嘿嘿……”
他话未说完,但意思不言自明。
宣府总兵张岑也轻咳一声,接口道:“侯参将所言不无道理,我宣府各堡,
此次也为沈指挥使提供了不少粮草辎重支援,更派出游骑不断袭扰建奴后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
其他将领也纷纷附和,或明或暗地表示,此战胜利,离不开他们“后方”的支持和策应,言语之间,无非是想分润一份军功。
卢象升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岂能不知这些人的心思?
沈川和东路将士在戍堡中浴血奋战,死伤枕藉之时,这些人大多在关内观望,何曾出过大力?
如今见大局已定,胜利在望,便想来抢夺胜利果实,简直是恬不知耻!
“诸位!”卢象升声音转冷,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漠南之战,自始至终,皆由沈指挥使率东路将士,独立筹划,独立支撑,独立反击!
其间艰险,诸位未曾亲历,恐怕难以想象,所有战果,皆由东路将士鲜血换来,岂容他人置喙?!”
他目光如电,扫过在场诸将:“本督已据实上奏陛下,功过赏罚,自有圣裁!
诸位若真有报国之心,当思如何整军经武,守土安民,而非在此争功诿过!”
卢象升一番疾言厉色,顿时让帐内气氛变得尴尬而紧张。
张岑、满桂等人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卢象升是宣大总督,位高权重,他们也不敢直接顶撞,只是神色悻悻。
一直沉默旁观的沈川,此刻却忽然开口了,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平静:“督师息怒,诸位将军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
众人目光顿时聚焦到沈川身上。
沈川缓缓起身,对着卢象升和诸将拱了拱手:“此战能胜,确非沈川一人之功,
若无督师坐镇宣大,协调各方,稳定后方;
若无诸位将军在侧翼牵制,使建奴有所顾忌;若无朝廷源源不断(虽然有限)的粮饷支持,
我东路将士纵有通天之能,亦难为无米之炊。”
他这番话,给足了在场所有人面子,连卢象升的脸色都缓和了一些。
但沈川话锋随即一转:“然而,我东路将士伤亡惨重,四千余忠魂埋骨漠南,此乃不争之事实,
这些首级、旗甲,每一件都浸透着我东路儿郎的鲜血。”
他指了指帐外那些缴获:“沈川可以不要这些虚名,也可以让出部分军功,抚恤将士、告慰英灵,才是首要。”
诸将闻言,眼睛皆是一亮!沈川竟然愿意让功?!
卢象升却眉头紧皱:“思远,你……”
沈川抬手,制止了卢象升的话,目光平静地看向张岑、满桂等人:“沈某可以让出一万级建奴披甲首级(阿哈、包衣首级不算军功,故不提),
以及相应的部分旗甲、缴获,由卢督师与诸位协商分配,上报朝廷,以为诸位将军之功。”
一万级!还是建奴主力(战兵、白甲兵)的首级!
这几乎占了此次核实战果(约两万余级建奴主力首级)的一半!
再加上那些象征着身份的旗甲,足以让在场诸将都获得一份沉甸甸的军功,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张岑、满桂等人呼吸都急促了起来,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容。
“沈指挥使深明大义!”
“思远贤弟果然是我辈楷模!”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帐内气氛顿时从刚才的剑拔弩张变得一团和气。
然而,沈川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的笑容微微一顿。
“但是,”沈川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沈某有一个条件。”
“沈指挥使请讲!”
张岑立刻说道,此刻别说一个条件,就是十个八个,只要不过分,他们都会答应。
沈川走到帐中悬挂的漠南舆图前,手指划过乌尔逊河、野狐河,以及更广阔的漠南草原:“建奴虽退,其心未死。漠南之地,水草丰美,战略位置极其重要,
绝不可再让其落入建奴或蒙古诸部之手,沈某欲效仿秦汉,沿漠南主要河流水系,修建一道纵深的戍堡长城!
并非连绵墙体,而是星罗棋布的堡垒集群,控扼水源,屯田戍边,
将漠南真正纳入我大汉版图,使其成为抵御北虏的坚实屏障,而非随时可能被突破的软肋!”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诸将:“此工程浩大,非我东路一军之力所能完成,沈某的条件便是,诸位将军,
需鼎力相助!人力、物力、财力,尤其是在各自防区临近漠南的地段,
需配合我东路,共同推进此戍堡长城之建设!确保漠南永固,北疆安宁!”
修建戍堡长城?控制漠南?
诸将闻言,心中迅速盘算起来。这确实是个耗资巨大的工程,但若真能建成,不仅边患大减,
他们各自的防区也能更加安全,而且参与如此宏大的国防工程,本身也是一项政绩。
更重要的是,与那一万级建奴首级的军功相比,出些人力物力,似乎怎么算都不愧。
张岑与满桂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随即哈哈一笑,拍板道:“我当是何事!此乃利国利民、功在千秋之壮举,
我等身为边将,守土有责,自当全力支持沈指挥使!此事,包在我等身上!”
“没错!共建戍堡,永固漠南!”
其他将领也纷纷表态。
一场可能引发内部分裂的军功之争,就这样被沈川以退为进,巧妙地化解了。
他让出了看得见的、暂时的荣辱,却换来了对未来边防大局至关重要的支持,
同时也将自己和惊人的战功一定程度上隐藏了起来,避免了过早成为众矢之的,尤其是可能引起深宫中那位女帝的过度猜忌。
看着帐内达成一致、皆大欢喜的诸将,卢象升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既欣慰于沈川的顾全大局和深谋远虑,又对边镇积习和朝堂可能的反应感到一丝无奈。
而诸将对沈川的印象,也从最初那个走了狗屎运的“幸进之辈”,彻底转变为有实力、有魄力、更懂得“规矩”和“分享”的、值得结交甚至依附的实力派人物。
沈川面色平静,心中却如明镜。用一万颗本就不完全属于自己,也难以独吞的建奴头颅。
不如换来边镇同僚的支持和未来边防的巩固,同时降低自身的风险。
这笔交易,很值。
至于那些虚名和赏赐,他相信,该是他的,终究跑不掉。
眼下,最重要的是利用这难得的和平间隙,夯实基础,将漠南,真正变成大汉北疆不可撼动的铁壁铜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