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尔羌城,靖北侯临时行辕(原王宫偏殿)内,巨大的西域沙盘旁烛火通明。
沙盘之上,叶尔羌城、周边绿洲、戈壁、山脉,乃至更北方的准噶尔势力范围,都被精细地标示出来。
此刻,沈川、王骥、刘挺、李驰、索朗等核心将领齐聚一堂,气氛肃杀而凝重,却并非因为惶恐,而是一种猛兽锁定猎物前的专注。
沈川的手指,正点在沙盘上叶尔羌城西北方向约两百五十里处,一片标记为“黑石峡”的戈壁与丘陵交错地带。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寒意:
“鸟不离已经顺利逃出城,带着阿不都克那点可怜的念想和承诺,北上去找援军了,算算时日,也该有回音了。”
王骥冷哼一声:“侯爷料事如神。那阿不都克果然贼心不死,竟真敢勾结准噶尔,
只是末将不解,当时为何不将那鸟不离截下,反倒纵虎归山?”
沈川的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目光从沙盘上抬起,扫过众将:“纵虎归山?
不,王千户,我是放一只惊慌的兔子,去引来另一头我更想猎杀的猛虎。”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已然被汉军秩序逐渐取代的叶尔羌城夜景,缓缓道:“叶尔羌不过是一具早已从内部朽烂的空壳,破之易如反掌,不足为虑,
阿不都克和那些贵族,更是冢中枯骨毫无价值,我们真正的麻烦,我们今后在这片广袤西域要面对的主要对手,从来就不是他们。”
他的手指重重敲在沙盘上准噶尔汗国的区域:“是这里!是巴图尔珥台吉的准噶尔汗国,
他们兵强马壮,野心勃勃,吸纳罗斯、波斯火器之长,且正值上升之势,
若待其彻底整合漠西,窥伺东方,必成我大汉西域之患,其威胁,远超十个叶尔羌!”
李驰若有所思:“所以侯爷故意羞辱阿不都克,逼其铤而走险,又故意放走鸟不离,
实则是给准噶尔一个不得不出兵干涉的借口和诱饵?”
“正是。”沈川转身,目光如电,“阿不都克勾结外敌,图谋复辟,此乃大逆,
我大汉王师,吊民伐罪之后,岂容叛臣引狼入室,荼毒新附之民?
此番准噶尔若敢来,便是师出有名,可予其迎头痛击!”
他走回沙盘前,手指点向“黑石峡”:“此地,乃北来通往叶尔羌城的必经之路之一,地势相对开阔,
但两侧有风化岩丘,利于隐蔽设伏,亦限制大军完全展开,
据夜不收最新探报,准噶尔前锋已过伊犁,其主力约一万至一万五千人,
对外诈称八万,正朝此方向而来,领军者,名为托狂,其人如其名,骄狂轻进,求功心切。”
刘挺眼中精光一闪,踏前一步:“侯爷之意,是要主动出击,御敌于国门之外?末将请战!”
沈川看向他,又看了看跃跃欲试的索朗,沉声道:“不错,坐守孤城,非我军所长,亦会令新附民心不安,
我要的,不是击退,而是歼灭!要趁此良机,打断准噶尔伸向东方的爪子,让巴图尔珥台吉知道疼,知道怕!”
他顿了顿,下达命令,声音斩钉截铁:“刘挺!”
“末将在!”
“着你率本部火铳步兵三个总队,并李驰麾下所有工兵、辅兵,携带轻型野战炮及充足弹药,即刻出发,星夜兼程,赶赴黑石峡,
依托两侧岩丘,构筑防御阵地,我要你像一颗钉子,死死钉在那里,吸引并承受准噶尔军的首次冲击!你可能做到?”
刘挺胸膛一挺,毫无惧色:“侯爷放心,末将及麾下儿郎,早已演练纯熟,火铳列阵,便是铜墙铁壁!定叫准噶尔人有来无回!”
“索朗!”
“侯爷!”
索朗抚胸,眼中燃烧着战意。
“着你率本部所有归附骑兵,并王骥所部分游骑,共计三千骑,随刘挺部同往。你的任务有三:其一,掩护刘挺部行军及布防,遮蔽战场;
其二,待刘挺部接敌,稳住阵脚后,游弋于敌军侧翼,以骑射袭扰,疲惫其军,截杀其斥候,断其粮道侦骑;
其三,也是最关键的——等待我的号令!一旦敌军主力受挫,阵型动摇,或企图撤退时,
我要你像草原上的狼群,给我狠狠地扑上去,撕咬、切割、追击!不要俘虏,只要首级!”
索朗脸上露出狞笑:“侯爷擎好吧!咱们鞑靼人的马刀和弓箭,
早就饥渴难耐了!定不让一个准噶尔崽子跑回伊犁河谷!”
沈川的目光最后落在王骥和李驰身上:“王骥,你率剩余骑兵,留守叶尔羌城,弹压可能出现的异动,
看守阿不都克等重要俘虏,确保后方无虞,
李驰,你统筹全局后勤,确保前线粮秣、弹药、伤药供应不绝!”
“得令!”
众将轰然应诺,声震屋瓦。
沈川最后环视众人,语气凝重如铁:“此战,关乎西域未来数年格局,准噶尔并非叶尔羌那般乌合之众,其驼炮、火枪骑兵颇有战力,
尔等切不可因清河、多不通之胜而骄狂轻敌,
刘挺,你的线列是盾,要稳如磐石,
索朗,你的骑兵是矛,要动如雷霆。盾矛相济,方能克敌制胜!”
“记住,我们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赢得彻底
让西域诸部看清楚,谁才是这片土地上,真正不可战胜的力量,
让那些首鼠两端、心怀叵测之徒,彻底绝了妄想!”
“诸君,建功立业,就在今朝!”
“愿随侯爷,扫平丑虏,扬威西域!”众将再次齐声怒吼,眼中燃烧着必胜的信念与对功业的渴望。
军令既下,整个汉军机器高效运转起来。
叶尔羌城外,火把通明,人喊马嘶。
刘挺部的火铳手们沉默地检查着燧发铳的机簧,将刺刀擦得雪亮,将定量的纸壳弹药装入腰间的弹盒。
辅兵们喊着号子,将轻型火炮和弹药车套上驮马。肃杀的气氛弥漫开来,连秋夜的寒风都似乎变得凛冽。
索朗的鞑靼骑兵则显得更加亢奋,他们熟练地备好箭囊,磨利马刀,给心爱的战马喂上最后一把豆料,彼此用粗犷的语言互相鼓劲,眼中闪烁着对战斗和掠夺的渴望。
没有过多的誓师呐喊,没有虚浮的鼓动。
在军官简短而有力的口令声中,这支肩负着主动迎击重任的混编部队,如同一条沉默而危险的巨蟒,悄然滑出叶尔羌城,没入西北方向的沉沉夜色之中。
火把的长龙渐渐远去,最终与星空融为一体,只留下滚滚烟尘和令人心悸的肃静。
沈川独立行辕高处,望着大军远去的方向,袍袖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他的眼神深邃,仿佛已穿透黑夜,看到了黑石峡即将燃起的战火。
放出的饵已生效,猎枪已上膛,现在,只等那头北方的苍狼,踏入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
西域霸权之争的序幕,将由这场意料之中的“遭遇战”,正式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