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透过破窗,将尘埃勾勒成一道惨淡的光柱,落在苏棠苍白的脸上。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那本记录着宫廷隐秘死亡的“阎王账”内容,如同烧红的烙铁,在她脑海中反复灼烧。
乾元十二年……十四年……这些事件发生在她入宫之前,甚至远在原主被贬入冷宫之前。记录者是谁?目的何在?这冷宫,这密道,这账本,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又像是一个沉默的见证者,见证了这金碧辉煌的宫殿下,无数被湮没的亡魂。
裴琰知道吗?
这个念头如同鬼魅,驱之不散。食盒上的粉末,西六宫夹道的刺杀戏码,再到这恰到好处被她发现的密道和账本……一环扣一环,太过巧合,反倒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暗中拨弄着她的命运。
如果真是裴琰,他将这本足以让整个宫廷血流成河的账本“送”到她面前,意欲何为?试探她的胆识?还是……要借她这把看似无力的“刀”,去搅动更深沉的浑水?
她将脸埋入冰冷的掌心,试图驱散那蚀骨的寒意。不能慌,不能自乱阵脚。无论是不是裴琰的布局,账本在她手中(或者说,在她知晓的地方),这就是她目前唯一的,或许也是最大的筹码。
她需要时间,需要理清头绪。
接下来的几天,苏棠表现得异常“安分”。她不再试图探索冷宫的其他角落,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屋里,要么对着那几棵野菜发呆,要么就蜷在床板上,像是被接连的惊吓耗尽了所有心力,重新变回了那个怯懦等死的苏采女。
送饭的小太监依旧是那副木然的表情,放下食盒便走,看不出任何异常。
但苏棠知道,监视从未停止。她甚至能感觉到,那窥视的目光,比以往更加专注,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经过初步测试后的稳定性。
她在等。等裴琰的下一步动作,或者,等一个能让她主动出击的契机。
契机来得比她预想的更快,而且,是以一种她未曾预料的方式。
这天午后,天空阴沉,闷雷在云层后滚动。苏棠正坐在门槛上,看着院中荒芜的杂草被风吹得伏倒又扬起,一个面生的小宫女,提着一个小巧的食篮,低着头,脚步匆匆地走进了冷宫院子。
这很反常。冷宫除了定时送饭的太监,极少有外人踏入,尤其是宫女。
苏棠立刻警惕起来,身体微微绷紧。
那小宫女径直走到她面前,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她,又迅速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可是……苏采女?”
“是我。”苏棠不动声色地应道。
小宫女将食篮递过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这是……有人让奴婢送给采女的。”
苏棠没有立刻去接,目光锐利地扫过小宫女。她年纪不大,约莫十四五岁,面容清秀,但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不安,手指紧紧攥着食篮的提手,指节泛白。
“谁让你送的?”苏棠问,声音平静。
小宫女身体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奴、奴婢不敢说……那人只说……采女看了里面的东西,自然明白。”
苏棠的心沉了沉。她接过食篮,入手颇有些分量。
小宫女如蒙大赦,立刻转身,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冷宫院子,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苏棠提着食篮回到屋里,关上门。她没有立刻打开,而是仔细检查食篮的外观。很普通的藤编食篮,没有任何标记。
她深吸一口气,掀开了食篮的盖子。
里面没有饭菜点心。
最上面放着的,是一支做工粗糙、颜色黯淡的银簪子,式样老旧,绝非宫中妃嫔所用。
苏棠拿起簪子,入手冰凉。她仔细端详,发现在簪子的花瓣接口处,似乎沾着一点已经干涸发黑的、疑似血迹的斑点。
她的心猛地一跳。
将簪子拿起,下面露出的东西,让苏棠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方素色的绢帕,帕子上,用眉笔一类的东西,潦草地写着一行字:
“春菱姐是冤枉的!他们害了她!”
春菱!
那个在“阎王账”第一页记录着的,乾元十二年腊月二十三,溺毙于太液池的坤宁宫掌事宫女!
苏棠拿着绢帕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这不是巧合!
送簪子和绢帕的人,知道“阎王账”的存在?或者,至少知道春菱之死的疑点!他们用这种方式,将这条线索,直接送到了她这个刚刚“崭露头角”的冷宫弃妃面前!
是谁?是春菱的旧识?还是……另一个隐藏在暗处,想要借她之手翻案或者达成其他目的的人?
这宫廷的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她将簪子和绢帕紧紧攥在手里,冰冷的银簪和柔软的绢帕,此刻都变得滚烫无比。
裴琰的阴影尚未散去,这新的、未知的势力又插了进来。她就像一个突然被塞满了炸药的信箱,随时可能被任何一方引爆。
她将簪子和绢帕小心翼翼地藏好,与那本“阎王账”的记忆并列,成为她心中又一块沉重的巨石。
现在,她手里握着两条线索。一条是裴琰可能知晓并默许她发现的、覆盖多年的“阎王账”;另一条,是刚刚由神秘人送来的、指向具体案件“春菱之死”的物证和控诉。
她该怎么做?
继续伪装怯懦,静观其变?还是……利用这些线索,尝试着,在这泥潭中,迈出属于自己的第一步?
窗外,闷雷炸响,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冲刷着冷宫破败的庭院,也仿佛要冲刷掉这宫里弥漫的无形血腥。
苏棠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雨幕,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被动挨打,只有死路一条。
既然已经被卷入这漩涡中心,既然已经触碰到了这些隐秘,那么,她至少要弄清楚,自己到底在为什么赌上性命。
她需要验证。验证这本“阎王账”的真实性,验证春菱之死的疑点,也验证……裴琰在这其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而验证的第一步,或许,可以从那个刚刚被贬去浣衣局的李德全,李公公开始。
账本上记录的事件时间久远,牵扯之人恐怕早已物是人非。但春菱之死,或许还有知情人活着。李德全在宫中多年,又是九皇子身边的近侍,消息灵通,他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当然,去找李德全风险极大。他刚被裴琰处置,必然心怀怨恨,自己贸然前去,很可能自投罗网。而且,如何避开裴琰的耳目见到李德全,也是一个难题。
但这是目前唯一一条看似可以着手调查的线索。
雨越下越大,天地间一片混沌。
苏棠站在窗前,如同风雨中一株柔韧的芦苇。
她知道,自己即将踏出的这一步,可能将她推向更危险的境地,但也可能,是她打破僵局,争取一线生机的开始。
这场雨,或许能掩盖许多东西,包括……一些隐秘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