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窗棂外最后一丝天光被浓稠的黑暗吞没。漪兰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灯芯偶尔噼啪一声,爆开一朵小小的灯花,映得苏棠伏案的身影在墙上微微晃动。
她面前摊着几本旧书册,指尖蘸了茶水,正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着近日梳理的脉络——德妃母族镇北侯新败,前朝暗流涌动,漕运……思绪正纷乱,一股熟悉的冷檀香气已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她甚至不必回头。
下一刻,微凉的指尖已触上她的太阳穴,不轻不重地按压着。那手指带着夜雨的潮气,和独属于他的、玉石般的寒意。
“这般用功?”他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平淡,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压迫,“杂家养着那些清流言官,可不是让娘娘替他们操心的。”
苏棠身体有瞬间的僵硬,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他的神出鬼没,她早已习惯。
“提督日理万机,何必亲至。”她不动声色地偏了偏头,想避开那令人心慌的触碰。
裴琰低笑一声,指尖下滑,轻易钳住她的下颌,力道不容抗拒,迫使她微微仰头,对上他那双在幽暗光线下深不见底的凤眸。“娘娘的事,杂家自然要……亲力亲为。”
他的目光掠过她摊开的书册,在那几行关于漕运利弊的娟秀字迹上停留一瞬。“看出什么了?”
苏棠定了定神:“漕运改道,利在千秋,但会动了沿岸无数盘根错节的利益。德妃父亲刚败,她便急着提议遴选宗室女,怕是想借此拉拢其他势力,弥补家中颓势。”
“还不算太笨。”裴琰松开手,绕到她身侧,宽大的袍袖拂过她手臂,带来一阵寒意。他随手拿起她压在书册一角做标记的物件——正是那枚通体莹润的白玉簪。“只是,娘娘可知,为何此刻是推行漕运改道的最佳时机?”
他不等她回答,自顾自说下去,语调冰冷如算盘珠子碰撞:“因为镇北侯一败,他那一系武将元气大伤,沿河那些靠着军中将尉庇护走私牟利的蠹虫,正好一并清理。阻力,会小上许多。”
他用簪尖轻轻点着书册上的“利”字,动作优雅却暗藏锋芒。“娘娘既已入局,眼光便不能只盯着后宫妇人的争风吃醋。”他俯身,气息拂过她颈侧,“要学着,如何借势。”
“比如,借提督的势?”苏棠抬眼看他。
裴琰勾唇,那笑容俊美却毫无温度。“杂家的势,可不是白借的。”他指尖把玩着那根玉簪,忽地抬手,将其轻轻插入她松松绾起的发间,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宣告的意味。“娘娘戴着,很好看。”
这时,殿外隐约传来一阵喧哗,是德妃宫里的掌事太监带着人,似是要往偏殿去。
苏棠眉头微蹙,德妃的打压,这几日已是常态。
裴琰却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淡淡道:“跳梁小丑。”他抬手,漫不经心地拂了拂她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杂家近日得了一匣子上用的蜜渍梅子,酸甜开胃,晚些让青黛送来。娘娘近日,清减了。”
他的关怀总是这样,裹挟在冰冷的言行里,突如其来,让人措手不及。
话音未落,窗外风声略紧,一道模糊黑影如鬼魅般掠过。裴琰眼神倏然一冷,方才那点若有似无的温和瞬间荡然无存,周身散发出如有实质的血腥戾气。
他猛地将苏棠往自己身后一扯,宽大的袖袍如玄色羽翼般将她严实遮住。几乎同时,一支闪着幽蓝寒光的袖箭破窗而入,“夺”地一声,深深钉入他们方才站立之处的柱子上,箭尾剧颤。
“找死。”
裴琰唇间溢出两个冰冷的字眼。他并未回头查看苏棠,只反手紧紧扣住她的手腕,那力道极大,捏得她骨头发疼。他带着她,步伐诡谲地疾退数步,背脊紧贴上冰冷的墙壁,将娇小的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殿外瞬间响起几声短促的惨嚎,随即是利刃归鞘的摩擦声。一切重归死寂,只有那支毒箭仍在微微颤动。
「你的命,除了杂家,谁也不能动。」
他垂眸,看着怀中因惊悸而呼吸急促的她,冰冷的手指抚上她颈侧跳动的血脉,感受到那皮肤下温热生命的流淌。
殿内烛火被劲风带得疯狂摇曳,在他俊美无俦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他靠得极近,温热的呼吸混杂着冷檀香,拂过她轻颤的眼睫。
“怕了?”
他不等她回答,便已低下头,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攫取了她微凉的唇瓣。这个吻带着血腥气的侵略意味,充满了独占与惩戒,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方才那瞬间可能失去她的恐惧,尽数碾碎。
「娘娘若死了,谁来做奴才的软肋?」
许久,他才稍稍退开,指腹用力擦过她湿润红肿的唇瓣,眼底是尚未平息的疯狂暗涌。
窗外月色凄冷,映照着他半边侧脸,明明灭灭。
殿外夜雾弥漫,青石板路上隐约映出来人修长扭曲的影子,檐下宫灯被风吹得摇曳不定,忽明忽暗地照出他腰间一枚成色普通的半块玉佩。
终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