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被夺权禁足的消息,如同一声惊雷,迅速传遍了沉寂的宫闱。
前一刻还在观望、甚至暗中向长春宫示好的各方势力,顷刻间偃旗息鼓。宫人们行走在朱红宫墙下,脚步都放轻了许多,交换的眼神里充满了对漪兰殿那位新贵的敬畏与揣测。
谁能想到,一个无依无靠、曾被弃冷宫的苏才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竟直接将协理六宫、树大根深的德妃掀落马下?即便背后有九千岁的影子,但这份借力打力、一击毙命的狠准,也足以让人心惊。
漪兰殿却并未因此显得喧嚣。相反,比起之前的门庭若市(多为德妃派来打探或施压的人),此刻反而透出一种异样的宁静。
苏棠坐在窗下,手里捧着一卷书,目光却落在庭院中那株开始抽新芽的海棠树上。阳光透过窗棂,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娘娘,”青黛端着一盏新沏的茶进来,低声道,“方才皇后娘娘宫里的掌事姑姑来了,送来了两匹新贡的软烟罗,说是给娘娘裁制春衣。”
苏棠眼皮微抬。皇后,那位因家族牵连而被皇帝厌弃、禁足凤仪宫许久的正宫娘娘。德妃刚倒,她就派人来了。是示好,还是想借她的手,重新搅动后宫这潭水?
“收下吧,代本宫谢过皇后娘娘厚赐。”苏棠语气平淡,“就说本宫改日再亲自去凤仪宫谢恩。”
青黛应下,又道:“还有几位平日不怎么走动的嫔妃,也递了帖子想来请安。”
“都回了,就说本宫近日受了惊吓,需要静养。”苏棠放下书卷,揉了揉眉心。树欲静而风不止,德妃倒下空出的权力真空,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现在不宜过早卷入新的纷争。
“是。”青黛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东厂那边传来消息,刘公公……昨夜在狱中‘急病’去了。内府库牵连出的几个掌案、典簿,也都被清理了。”
苏棠端起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急病?自然是裴琰的手笔。死无对证,将德妃最后的翻盘希望也彻底掐灭,同时也干净利落地清扫了战场,将他需要安插自己人手的位置腾了出来。
他做事,向来如此,狠绝,不留后患。
正沉吟间,殿外传来小太监略显尖锐的通传声:“皇上驾到——”
苏棠眸光一闪,立刻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迎至殿门口。
皇帝穿着一身常服,脸色比起前些日子似乎好了些许,但眼底的倦怠依旧浓重。他摆摆手,免了苏棠的礼,径直走入殿内,目光在简洁却不失雅致的陈设上扫过。
“爱妃近日受委屈了。”皇帝在主位坐下,语气还算温和,“德妃御下不严,纵容恶奴,惊扰了爱妃,朕已严惩。”
“皇上言重了,臣妾无恙。”苏棠垂眸,声音轻柔,“只是没想到宫中竟有此等蠹虫,幸得皇上圣明,裴提督雷厉风行,才未使宫规蒙尘。”
她将功劳轻轻推给了皇帝和裴琰,自己只做个受惊的、识大体的妃嫔。
皇帝果然受用,点了点头:“裴琰此事,办得确实妥当。”他顿了顿,看向苏棠,目光里带着一丝审视,也有一丝因为德妃倒台而不得不重新考虑后宫格局的盘算,“德妃不堪,协理六宫之权空缺,后宫不可无人主持大局。太后年事已高,不宜过度操劳……”
苏棠心下一动,面上却依旧恭顺,静静聆听。
皇帝沉吟片刻,才道:“皇后……禁足这些时日,想必也静思己过。朕意,即日起,恢复皇后执掌凤印,协理六宫之权。”
苏棠眼帘微垂,掩去眸中思绪。果然,皇帝选择了让皇后复出。一方面,皇后毕竟是正宫,名正言顺;另一方面,皇后母族已式微,比起扶持另一个有可能坐大的妃嫔,不如让一个相对“安全”的皇后来平衡局面。
“皇上圣明。”苏棠轻声应和,“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由娘娘主持后宫,再合适不过。”
皇帝对她的反应似乎很满意,又安抚了几句,赏下些珠宝绸缎,便起身离开了,说是要去看看太后。
送走皇帝,苏棠站在殿门口,看着那远去的仪仗,眼神渐渐沉静下来。
皇后复出。这后宫,并未因德妃的倒台而变得简单,反而进入了新的棋局。皇后沉寂多年,此番重掌权柄,是甘心做个傀儡,还是另有图谋?她与裴琰之间,又是何种关系?
“娘娘,”青黛走到她身边,低声道,“皇后娘娘掌权,未必是坏事。至少,比起德妃,皇后娘娘表面上需得更顾及名声和规矩。”
苏棠点了点头。没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皇后的手段,或许比德妃更隐晦,也更难对付。而且,她刚刚“帮”皇后解决了德妃这个最大的对手,皇后此刻的“厚赐”,究竟是谢礼,还是……封口费?
她转身回到殿内,目光掠过桌上那两匹流光溢彩的软烟罗。
这后宫,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安稳。德妃的牙断了,还有更多藏着利齿的人,在暗处窥伺。
她需要更小心,也需要……更快地拥有属于自己的力量。
裴琰教她借势,教她断牙。下一步,他又会如何落子?而她自己,在这盘越来越复杂的棋局里,又该如何走出自己的路?
窗外,春意渐浓,海棠树的嫩芽在阳光下舒展,宫墙内的风,却依旧带着料峭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