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冷宫斑驳的墙壁染成一种陈旧的暖黄色,却驱不散那浸透砖石的寒意。苏棠依旧坐在屋檐下的木凳上,袖中那块碎瓷片的边缘硌着她的手臂,带来细微却清晰的痛感。
这痛感奇异地让她保持着清醒。
她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很徒劳,甚至很可笑的事情。一块碎瓷片,在裴琰那足以掀翻朝堂、执掌生死的权势面前,比尘埃还不如。
但这不仅仅是碎瓷片。
这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在完全被动承受的命运洪流中,凭着自己的意志,主动伸手捞起的一根稻草。哪怕它脆弱不堪,下一秒就可能断裂,但那一瞬间“抓住”的动作本身,赋予了她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弱力量。
她在对抗的,不仅仅是裴琰,更是那种随时随地可能将她吞噬的、巨大的无力感。
晚风渐起,带着凉意,吹动她额前散落的碎发。她微微眯起眼,看着院中那几丛在风中轻轻摇曳的野花。
生命力……
她想起原主。那个怯懦的、在冷宫中悄无声息死去的苏采女。她是否也曾在这无尽的绝望中,试图抓住过什么?是否也曾有过不甘的挣扎?
答案早已随着原主的逝去而湮灭。
但自己不同。
她是苏棠,来自另一个世界,脑子里装着无数在绝境中翻盘(至少是试图翻盘)的桥段和知识。她不能,也绝不会,像原主那样无声无息地腐烂在这里。
裴琰将她视为棋子,视为玩物。那她就必须先证明自己作为“棋子”的价值,才能有机会在棋局中争取一丝主动,甚至……反过来利用执棋者。
而价值,不仅仅在于听话,更在于“有用”。
她现在有什么?
一副还算不错的皮囊?——在这美人如云的后宫,尤其是在裴琰那种早已看透红粉骷髅的人眼中,这恐怕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一个来自现代的灵魂?——那些超前的知识,在这个森严的封建宫廷里,没有合适的土壤和力量支撑,贸然显露恐怕死得更快。
那么,剩下的,就是她目前触碰到的这些隐秘——“阎王账”,春菱案,以及……裴琰似乎对此表现出的、某种难以言说的“兴趣”。
这是一个危险的领域,但也是她唯一可能立足的领域。
她需要更深入地了解裴琰。了解他的过去,他的势力,他的弱点,他真正的目的。而不是仅仅停留在“九千岁权倾朝野手段狠毒”这种表面的认知上。
还有那个蒙面人……他展现出的身手和行事的风格,与裴琰的掌控欲似乎并不完全吻合。他像一把淬毒的匕首,锋利,隐蔽,只为特定目标而出鞘。他会是裴琰隐藏的底牌吗?还是……另一股势力插入的钉子?
思绪纷乱,如同缠在一起的线团。
苏棠轻轻吐出一口气,将袖中的碎瓷片又握紧了些。粗糙的边缘硌着掌心,带来一丝痛楚,也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
她站起身,不再看那夕阳,转身回了屋子。
屋内比外面更加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味道。她没有点灯,就着窗外最后一点天光,走到那个藏着密道入口的角落。
她没有再试图去打开它。那里面的“阎王账”和可能的其他秘密,现在还不是深究的时候。那是她的底牌之一,不能轻易动用。
她的目光落在屋内唯一的那张破旧木桌上。桌面积着薄灰,上面放着她之前用来挖野菜的半截锈铁片,和一个缺了口的瓦罐。
她走过去,拿起那半截锈铁片。铁片边缘粗糙,布满红褐色的锈迹,看起来毫无用处。
但苏棠看着它,眼神却微微亮了一下。
她坐了下来,就着微弱的光线,开始用那块碎瓷片,小心地、耐心地,刮擦着锈铁片的边缘。
“沙……沙……”
细微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屋子里响起。
她不是在打磨它,而是在……利用碎瓷片更坚硬的质地,在锈铁片相对柔软的锈层上,刻划着。
动作很慢,很吃力。碎瓷片在她指尖转动,寻找着最合适的角度。铁锈簌簌落下,露出下面暗沉的金属本色。
她不是在制作武器,也不是在做什么有用的工具。
她只是在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
但在这个过程中,她的心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所有的恐惧、迷茫、不甘,似乎都随着这单调重复的动作,被一点点地倾注到了指尖,刻划进了那冰冷的铁片里。
她在梳理自己的思绪,也在锻炼自己的耐心和专注。
在这深宫之中,很多时候,活下去靠的不是一时的血气之勇,而是日复一日的忍耐,和在最微小处保持清醒的意志。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已经完全黑透,只有月光凄清地洒落进来。
苏棠停下动作,摊开手掌。
掌心里,那块碎瓷片依旧冰凉,边缘似乎因为反复使用而磨得稍微圆润了一点。而那半截锈铁片上,则多了一些杂乱无章的、深浅不一的划痕,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代表。
但她看着这两样东西,嘴角却极轻微地、几乎看不见地,向上弯了一下。
那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完全由自己主导的、毫无功利目的的“创造”。尽管它如此微不足道。
她将碎瓷片和刻划过的锈铁片,小心地藏在了床铺下的稻草里,与那串珍珠、匕首和毒药分开。
然后,她躺回冰冷的床板,拉过那床薄被盖在身上。
窗外,传来隐约的梆子声。
二更天了。
苏棠闭上眼睛。
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裴琰的“眼睛”依旧会无处不在,危险和谜团依旧笼罩着她。
但今夜,在她掌心残留着那碎瓷片带来的细微痛感和铁锈味的那一刻,她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自己的光。
哪怕它只是碎瓷反射的、转瞬即逝的微光。
也足以支撑她,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