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苏小琳拖着疲惫的身体打开了门。
她看到灯下，林清风双眼通红，口中念念有词，吓了一跳。
“清风？你怎么了？”
她走过去，看到了桌上的两本书，《股市心经》和一本封面写着她看不懂的字的册子。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
林清风头也不抬，继续念着。
苏小琳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烫。
她什么都没问，从卧室里拿出一条薄毯，轻手轻脚地给他披在了身上。
苏小琳的动作，让林清风狂躁的心，有了一瞬间的安静。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继续啃着那些天书一样的文字。
……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透进了一抹鱼肚白。
林清风终于合上了那本已经被他翻得起了毛边的小册子。
他靠在椅子上，整个人疲惫到了极点，但脑子里，却前所未有的清澈。
苏小琳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就坐在床边看着他。
“你一晚上没睡？”
她走过来，声音里带着担忧。
林清风点了点头。
苏小琳拿起桌上那本《楞严经》，翻了翻，秀气的眉头皱了起来。
“林清风，你是不是疯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尖锐，“炒股还要念经？”
林清风没动，他看着苏小琳布满担忧的脸，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
他的另一只手，将桌上那本破旧的《股市心经》推到桌子另一头，推得远远的。
“小琳，我没疯。”
他的声音因为一夜未睡很沙哑，但每个字都说得很稳。
“你没疯？”
苏小琳甩开他的手，声音拔高了，“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眼睛红得能滴出血来！对着一本我看不懂的经书念了一整晚！你管这个叫没疯？”
她指着桌上的两本书，手都在发抖。
“你去证券公司，每天盯着那些红红绿绿的数字，回来魂不守舍的，我不说你。”
“你赌赢了钱，高兴得找不到北，我陪你高兴。”
“你害怕了，我陪你害怕。”
“可你现在在干什么？林清风，你这是在求神拜佛！你觉得靠念经就能发财？”
“我背这个，不是为了求神拜佛保佑我赚钱。”
林清风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解释，“是为了清扫我心里的东西。”
“清扫什么？”苏小琳的语气里全是怀疑。
“清扫那些涨停板带来的狂喜，也清扫那些跌停板带来的恐惧。”
“那个李大爷说得对，我的心比菜市场还热闹，乱糟糟的。”
“这本经书，是他让我用来清扫这些垃圾的工具。”
林清风的语气很认真，苏小琳的激动稍微平复了一些，但眉头皱得更紧了。
“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我昨天，差点就把那三万多块钱全赔进去了，可能还要倒亏。”
苏小琳的脸一下就白了，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我找到一支票，叫‘华讯科技’，形态特别好，所有技术指标都显示它要大涨。”
“我当时脑子很热，就准备把钱砸进去。”
林清风现在回想起来，后背还会冒冷汗。
“就在我要下单的时候，那个李大爷站到了我身后，他什么都没说，就叹了口气。”
“就一声叹气？”
“对，就一声叹气。”
“我当时就停手了。”
“然后，不到十分钟，那支票从涨四个点直接砸到跌五个点。”
“所有追进去的人，一个都没跑掉，直接亏掉十个点。”
苏小琳捂住了嘴，她能想象到那种场面。
“我后来才想明白，我那本《股市心经》教的都是套路，是‘术’。”
“可庄家会用套路骗人，也会用新的套路来破解套路。”
“我学的东西，在他们面前根本没用。”
他拿起那本《楞严经》，递到苏小琳面前。
“李大爷让我背这个，就是让我把脑子里那些什么‘mAcd金叉’、‘均线粘合’的条条框框全忘掉。”
“他说我心里装满了贪和怕，看到红的就想追，看到绿的就想跑，这么乱的心，学什么都没用。”
他重新握住苏小琳的手，这次握得很紧。
“我不想再让账户里的数字决定我是笑还是哭。”
“只有把心里的这些东西都扫干净了，我才能给你真正的‘安稳’，而不是靠赌赢了才有的开心。”
苏小琳看着林清风布满血丝但异常清澈的眼睛，听着他沙哑但无比认真的话。
他第一次，没有谈论“赢”，而是在谈论“稳”。
她心里的恐惧，慢慢被一种复杂的心疼和久违的安心取代。
她沉默了很久，抽回手，拿起桌上那杯已经凉透了的水，转身走进厨房。
很快，她又走了出来，把一杯冒着热气的温水，重新放在了林清风的手边。
“那你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
周一，清晨五点半。
天色还是灰蒙蒙的。
林清风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澈，离开了出租屋。
他没有去证券大厅，而是直接坐上了最早的一班公交车，再次来到了那个死胡同。
高楼的阴影笼罩着这里，空气里混杂着薄雾和垃圾腐败的潮湿气息。
他站在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站得笔直。
“吱呀——”
铁门从里面被推开。
李大爷走了出来，身上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手里拿着他那只掉了漆的保温杯。
他上下打量了林清风一番，那乐呵呵的表情里带着审视。
“背会了？”
林清风点了点头，用沙哑但清晰的声音一字不差地背诵起来。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异空……”
他刚起了个头，李大爷就抬手打断了他。
“停。”
林清风愣住了。
“我问你，你背它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李大爷盯着他，“是不是在想，赶紧背完，我好教你怎么赚钱？”
“我……”
林清风喉咙发干，他诚实地回答，“我刚开始背的时候，是这么想的。”
“心里很急，每个字都认不进去。”
“后来呢？”
“后来背得多了，嘴皮子都麻了，脑子也空了。”
“就不想了，脑子里就只剩下这些字在来回滚。”
李大爷脸上的表情没变，继续问：“那你说说看，‘五蕴皆空’，空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把林清风问住了。
他憋了半天，涨红了脸，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大爷，我不知道。”
“我不懂佛法里说的‘空’是什么意思。”
他顿了顿，抬起头。
“但我知道，我背了一晚上，我心里那些涨停板和跌停板，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我脑子里清静了，这算不算‘空’了一点？”
听到这个回答，李大爷一直浑浊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点不一样的光彩。
他点了点头，只说了四个字。
“心，静了些。”
说完，他转身推开铁门。
“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