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转过身来。
林清风的眼皮都没抬一下,目光越过对方的肩头,落在Gaddis餐厅窗外那片修剪整齐的庭院。
他不需要看脸。
那身灰色西装的面料,在餐厅幽暗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种深沉而不张扬的光泽。
肩线剪裁精准贴合,没有一丝多余的褶皱。
Kiton K-50系列。
全球每年限量五十套,每一套都需要超过五十个小时的手工缝制。
这件衣服传递的信息无需言语。
它宣告的不是“我有钱”,而是“我来自制定规则的那个世界”。
这个男人,就是“幽灵”,环球策略的合伙人,卫然。
林清风的目光,这才从庭院收回,落到卫然脸上。
三十岁出头的年纪,戴着无框眼镜,五官清俊,气质儒雅,没有半点资本猎食者的狠戾。
卫然的视线,审视地扫过林清风全身。
从银行紧急调来的Loro piana西装,到袖口露出的百达翡丽表盘,最后定格在他的脸上。
“林先生,幸会。”
卫然伸出手,嘴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却不带温度。
两人握手,一触即分。
“品味很好,5196G,卡拉卓华系列最经典的一款。”
卫然松开手,端起侍者刚倒上的顶级年份红酒。
“内敛,有力量,很符合你现在的处境。”
他一句话,就点明了林清风全身行头的来路,语气里带着评估的意味。
言外之意是:你的装备,都是借来的。
卫然没有给林清风开口的机会。
他摇晃着酒杯,猩红的酒液在水晶杯壁上留下清晰的挂杯痕迹。
他从这家餐厅的建立,聊到港督的宴会,再聊到某个显赫家族的衰败。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周围几张桌子的谈话声都自动压低了。
他把中环的资本市场,说成一个有自身法则的领域。
“这个市场,有它自己的运行规则。”
“有创造价值的人,也需要有清理不良资产的人。”
他用餐刀在盘子上轻轻一点,发出清脆的声响。
“叶兆康,就是做脏活的那个人。”
“他负责吞掉那些经营不善、濒临破产的公司,把它们的资产拆解,让资本重新流向更有效率的地方。”
卫然抬眼,看向林清风,目光里有种居高临下的欣赏。
“你的‘填海’计划,很精彩。”
“手法干净利落,我很久没见过了。”
卫然用餐刀的尖端,在盘子上轻轻一划,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音。
那声音盖过了背景音乐。
“但是,你这次的手法,用错了地方。”
“你影响了整个市场的既定秩序。”
“处理掉一个叶兆康,没问题。”
“但如果让所有做这类生意的人都消失,市场只会堆满不良资产,最终引发更大的危机。”
他放下酒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卫然身体前倾,将一张名片推到桌子中央。
“放弃‘先锋传媒’。”
“城北那块科技园,环球策略刚拿到批文,我可以给你留出最核心的一块地。”
“用你的能力去开发一个新项目,远比跟一个濒临破产的公司纠缠更体面。”
他的话语,将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杀,变成了一次前辈对后进的招揽,一次提供机会的赏赐。
林清风没碰那杯酒,也没碰那张名片。
他迎着卫然的目光,顺着对方的话向下说:“卫先生,你说得对。”
“但你忽略了一点。”
“叶兆康这个人,已经失控了。”
林清风拿出手机,解锁。
屏幕亮起,上面是阿Ken的全家福,照片上的小女孩笑得天真烂漫。
他手指向上滑动,皓月资本员工坠楼的新闻标题和现场图片,取代了那张全家福。
林清风没有把手机推过去,只是将屏幕翻转,正对着卫然。
一个简单的动作,不是展示,是控诉。
“他不再只是收购那些濒临破产的公司,他开始直接伤害无辜的人。”
“他破坏了最基本的规则。”
林清fēngshou回手机,屏幕暗下。
“一个健康的市场,首要的能力不是平衡,是自我清理。”
他拿起刀叉,开始切割盘中的菲力牛排。
银质的刀锋,精准地切入牛肉的纹理,没有发出半点多余的声响。
“清除掉他这种破坏规则的人,不是破坏。”
“是维持市场正常运转的唯一方式。”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卫然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凝滞。
“至于‘先锋传媒’,它不是一文不值的资产。”
“它是港岛为数不多,拥有全类型媒体牌照的网络平台。”
“它的问题,只是被一个负资产的控股人用来非法套取资金。”
林清风切下一块大小完美的牛排,送入口中。
“我的计划,不是为了摧毁它。”
“用你们圈子的话讲,这是一次标准的‘困境资产重组’。”
“我剥离它的不良资产,让它重新恢复盈利能力。”
这句话一出,卫然精心构建的那种前辈指点后辈的氛围荡然无存。
午餐在一种沉默的压抑中结束。
侍者躬身递上账单。
林清风看也不看,将那张黑色的尚玉卡递了过去。
“我买单。”
他说。
在侍者转身去刷卡的间隙,林清风用餐巾,一根一根,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
然后,他向前倾身,脸庞隐入光线的阴影里。
那双眼睛在暗处亮了起来,专注地锁定卫然。
“卫先生,饭吃完了。”
“现在,我们谈谈价钱。”
卫然嘴角的弧度,第一次出现了偏差,一条肌肉极快地抽动了一下,破坏了那副完美的表情。
林清风抬起手腕,用擦拭干净的手指,解开了那枚百达翡丽5196G的表带。
他没有把表随手放下,而是用两根手指捏着表冠。
他将这块表,放置在桌子正中央,推了过去。
手表在光滑的桌面上滑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最终精准地停在卫然面前。
“我听说,卫先生是资深的腕表藏家。”
林清风直视着卫然的眼睛,毫不退让。
“我用这块表,跟卫先生换一样东西。”
卫然的视线在那块腕表上停顿了半秒,随即抬起头。
他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某种锐利的兴致:“换什么?”
林清风向后靠去,身体完全沉入椅子的阴影里,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到对面。
“叶兆康的命,太脏,我没兴趣要。”
“我要你手上那套,环球策略用来监控全港资金流动的算法模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