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薄雾,勉强照亮了绘田真由子的房间。她醒来时,公寓里依旧只有她一个人。母亲的床铺冰冷整齐,玄关也没有新换的鞋子。一种熟悉的、被遗弃的空洞感再次攫住了她。看了看闹钟,时间已经不早,今天上学恐怕又要迟到了——这无疑会给那群欺负她的女生提供新的借口。
她匆匆洗漱,胡乱套上校服,胃里因为饥饿和紧张隐隐作痛。抓起书包,她几乎是跑着冲出家门,希望能赶上下一班电车。
然而,就在她冲出公寓楼大门,差点撞上一个人的时候,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轻轻拉住了她的胳膊。
“哎呀呀,真由子,这么匆忙,是要去哪里呀?”
是真由子阿姨。她依旧围着那条针织披肩,手里拎着一个印着附近超市标志的普通购物袋,看起来就像任何一个准备清晨采购的主妇。她的笑容和昨天一样温和。
“通、通子阿姨!早上好!我,我要迟到了……”真由子焦急地想解释。
“迟到可不好呢。”通子阿姨不紧不慢地说,手上微微用力,不由分说地将真由子又拉回了公寓楼里,径直走向她自己的房门,“但是,空着肚子跑出去更不好。来,我正好多准备了一些。”
真由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懵了,只能被动地跟着。通子阿姨的家和昨天一样,散发着淡淡的香草和食物混合的温暖气息。矮桌上放着一个素雅的布包裹和一个小巧的双层便当盒。
“这是早餐饭团,梅干和鲑鱼的。这是午餐便当,有你昨天说喜欢的玉子烧和炸鸡块哦。”通子阿姨将东西塞到真由子手里,语气平常得像是在照顾自己的女儿,“快吃个饭团,便当留着中午吃。”
“可是……通子阿姨,我真的要迟到了……”真由子捧着温热的饭团和便当,心里既感激又焦急。
“放心,来得及的。”通子阿姨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帮她整理了一下歪掉的领结,“快去吧,从我家门出去就好。”
真由子觉得这话有点奇怪,但还是深深鞠了一躬:“非常感谢您,通子阿姨!”她咬了一口饭团,酸甜的梅干瞬间打开了味蕾,温暖的感觉蔓延开来。她转身,推开通子阿姨家的房门——
一步踏出。
预想中的公寓走廊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略带潮湿气息的小巷,耳边是嘈杂的、属于清晨的喧嚣——自行车铃声、学生们的谈笑声、远处电车进站的广播声。
真由子僵在原地,嘴里的饭团都忘了咀嚼。
她……她明明是从通子阿姨家的门出来的,怎么会……直接到了学校附近这条她每天上学必经的小巷口?!通子阿姨的家,离学校至少有二十分钟的电车车程!
她猛地回头,身后哪里还有什么公寓门?只有斑驳的墙壁和几个堆放的废弃纸箱。仿佛刚才的一切,包括那栋公寓楼,都只是她的幻觉。
但手里温热的饭团和沉甸甸的便当盒,以及口中梅干的酸味,都在清晰地告诉她,那不是梦。
真由子心脏怦怦直跳,一种混合着恐惧和惊奇的情绪让她手足无措。她环顾四周,试图找到任何不寻常的迹象。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了一些极其细微的、诡异的变化。
巷口那棵总是半枯不活的盆栽,今天竟然抽出了几片鲜嫩欲滴的新芽,绿得晃眼。
一个匆匆路过的上班族,他公文包侧袋里插着的、原本有些蔫了的钢笔,顶端突然开出了一朵指甲盖大小、蓝色的、真由子从未见过的小花,但他本人似乎毫无察觉。旁边便利店门口挂着的风铃,在没有风的情况下,自顾自地发出了一连串清脆悦耳、仿佛在哼唱某首童谣的音符。
这些变化转瞬即逝,周围的人流依旧,仿佛只有真由子一个人注意到了这些短暂的“异常”。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便当盒,又想起通子阿姨那温暖却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笑容,以及那个用关东煮汤汁画出、会发光的符号……
通子阿姨……绝对不是普通人。
但是,她带来的不是恐惧,而是食物、温暖,以及……让她免于迟到的“奇迹”。
真由子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口饭团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她握紧了便当盒的带子,迈开步子,汇入了上学的人流。
今天,或许还是会遇到那些讨厌的人。但是,她的口袋里装着温暖的便当,心里藏着一个无人知晓的、小小的秘密和一丝微弱的勇气。通子阿姨的“魔法”诡异却温暖,像一道微弱却执着的光,照进了她灰暗生活的缝隙。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至少此刻,她感觉自己不再是完全孤独的了。
午休铃声像一声救赎,将真由子从压抑的课堂中暂时释放。她紧紧抱着通子阿姨给她的便当盒,如同抱着唯一的浮木,快步穿过喧闹的走廊,躲进了教学楼通往天台的、少有人知的狭窄楼梯间。这里是她唯一的避难所。
天台的风带着城市遥远的噪音吹拂着她的发丝。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便当盒,通子阿姨精心准备的玉子烧金黄诱人,炸鸡块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这份来自陌生人的温暖,几乎让她落泪。她拿起那双普通的木质筷子,准备享用这难得的安宁。
“哟~ 绘田,躲在这里吃独食啊?”
刻薄的声音像冰锥刺破了短暂的宁静。以佐藤丽香为首的三个女生堵住了楼梯口的门,脸上挂着虚伪又恶意的笑容。她们是霸凌真由子的核心成员,父亲都是本地有头有脸的人物。
真由子的身体瞬间僵硬,手里的筷子差点掉落。
“看起来很好吃嘛,是你那个忙着约会的老妈做的?”丽香走过来,用涂着指甲油的手指戳了戳便当盒里的玉子烧,“还是说,是哪来的野男人给的?”
“不……不是的……”真由子声音微弱,试图护住便当。
“不是什么不是!”另一个女生一把抢过便当盒,直接倒扣在地上!精心准备的食物散落一地,沾满了灰尘。“像你这种没人要的家伙,配吃这么好的东西吗?”
玉子烧被踩碎,炸鸡块滚落到角落。真由子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仿佛看到自己那点微薄的希望和尊严也被同时践踏。通子阿姨温暖的笑容,早餐饭团的味道,早上那个不可思议的“奇迹”……所有这些刚刚建立起的美好,在这一刻被彻底粉碎。
愤怒、委屈、绝望……所有被压抑的情绪如同火山熔岩,在她胸腔里疯狂奔涌、寻找出口。她死死攥紧了手中的筷子和勺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木质筷子粗糙的纹理硌着她的手掌,金属勺子冰凉的触感刺痛着她的皮肤。
“说话啊!哑巴了?”丽香用力推了她一把。
真由子踉跄着后退,撞在冰冷的水塔上。她低着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不再是恐惧的颤抖,而是某种东西即将破壳而出的前兆。
原本晴朗的天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蒙上了一层不祥的、浑浊的暗红色,仿佛有巨大的伤口在天幕之上洇开。空气变得粘稠而沉重,带着浓烈的、甜腥的铁锈味,让人呼吸艰难。远处街道的喧嚣仿佛被蒙上了一层布,变得模糊不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沉的、仿佛无数人在噩梦中呻吟的嗡鸣。天台上干燥的水泥地面,毫无征兆地渗出了细密的、暗红色的水珠,如同大地在流血。
“喂……你们看天空……”一个霸凌女生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声音带着惊恐。
但丽香还在不依不饶:“少装神弄鬼!绘田,我警告你……”
她的话没能说完。
真由子猛地抬起头。
她的眼睛不再是往常那种怯懦的棕色,而是变成了两潭深不见底的、仿佛由凝固的血液构成的暗红。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令人胆寒的空洞和疯狂。
她看着眼前三个惊呆的霸凌者,嘴角极其缓慢地、扭曲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然后,她松开了手。
那双普通的木质筷子和那只不锈钢勺子,并没有掉落到地上。
它们悬浮在了半空中。
筷子如同被无形的手握住,尖端闪烁着不详的血红色光芒。勺子则像一面扭曲的镜子,倒映着天空中那片不断扩大的血红,并将那血色加倍地反射出来。
“怪……怪物啊!”霸凌者们终于感到了真正的恐惧,尖叫着想逃跑。
但已经太晚了。
悬浮的筷子和勺子动了!
它们化作两道猩红色的残影,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猛地射向霸凌者们!
“噗嗤!”
“啊——!”
凄厉的惨叫划破了被血色笼罩的校园。不是一支,而是接二连三。血花在空中爆开,不是樱花雨般的凄美,而是粗暴的、野蛮的泼洒,染红了天台的地面、墙壁,甚至溅到了高高的水塔上。
与此同时,更加浓密的、带着血腥气的暗红色浓雾,从真由子脚下,从校园的各个角落,如同活物般疯狂涌出,迅速吞噬着教学楼、操场、整个校区……视野所及的一切,都陷入了这片令人窒息的血色混沌之中。
几公里外,通子阿姨居住的普通公寓阳台上。
她正不紧不慢地晾晒着刚洗好的床单,白色的床单在骤然变得血红的天光下,染上了一层诡异的粉色。
通子阿姨停下动作,抬头望向高中方向那片如同地狱入口般的血色天空和翻滚的浓雾,脸上没有丝毫惊讶或恐惧,反而露出了一个了然又带着几分兴味的笑容。
她伸手摸了摸身边一株罗勒的叶片,轻声自语,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
“哟,一会儿要下很大的雨呢……看来得早点收衣服了。”
她继续慢悠悠地晾着床单,仿佛远处那吞噬校园的血色恐怖,只是一场即将到来的、再普通不过的雷阵雨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