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湿气浸透每一寸空间,浓郁得化不开的灰白色雾霭,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悄无声息地吞噬了难波神社的最后一角轮廓。方才激战的痕迹、倒塌的鸟居、川德内国主以生命筑起的结界光芒,乃至脚下的大地,一切都在这片绝对的“白”中消失了。声音被吸收,光线被扭曲,世界被简化为一片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朦胧。这是“梦魇”的领域,是邪祟本身降临的具象。
林猛地收住攻势,指间的符咒光芒在这浓雾中也变得晦暗不明。她屏住呼吸,灵觉提升至极限,能感受到这片雾霭中弥漫着深沉的怨念与悲伤,粘稠得几乎令人作呕。
通子阿姨脸上复仇的狂热瞬间凝固,继而转化为一种近乎破碎的渴望。她不再理会林,也不再看向昏迷的真由子,她的全部灵魂都被雾中某个逐渐清晰的身影攫住了。
雾气流旋,缓缓分开。
一个穿着纯白连衣裙的少女,赤着双足,踏着虚无,一步步走来。她的姿态,还带着生前学习芭蕾时留下的优雅痕迹,但每一步都僵硬而迟滞,仿佛提线木偶。那是百合子。
然而,她已非生前的模样。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死气的、陶瓷般的惨白,毫无血色。黑色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脖颈上,更衬得那份苍白触目惊心。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脸——依旧保持着坠楼瞬间的惨状。额角有一片深色的、已然干涸的淤痕,嘴角残留着一丝暗红的血迹。但她的面容却奇异地保持着一种近乎圣洁的平静,只有那双睁开的、空洞无物的眼睛,里面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不断翻涌的灰白,与周围的浓雾同质。
这种“静”与“伤”的极端对比,产生了一种基于物哀与死寂美学的恐怖。她像一件被精心修复却又刻意留下裂痕的瓷器,美丽,却宣告着永恒的毁灭。
“百…百合子…”通子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悲恸与爱怜。她向前伸出双手,仿佛想触碰那个虚幻的身影,脚步踉跄,几乎要扑过去。“我的女儿…你回来了…你终于回到妈妈身边了…”
林的瞳孔微缩。她能清晰地“看”到,百合子的灵体并非独立的存在,而是与这片浓雾、与正在逼近的邪祟“梦魇”核心紧密相连,是她庞大怨念的一个焦点投影。“通子!清醒点!那不是你的女儿,那是‘梦魇’用她的残骸和你的执念制造出来的幻影!是诱饵!”
但通子已然听不见任何声音。她的世界只剩下那个从雾中走来的白衣少女。泪水混合着雨水(或许是雾水?)从她脸上滑落,她喃喃自语:“是的…就是这样…再近一点,到妈妈这里来…妈妈为你准备了祭品,最纯净的怨恨之力…只要完成仪式,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百合子的亡魂在通子面前几步远处停下。她空洞的“目光”掠过几近疯狂的母亲,最终,落在了昏迷不醒的真由子身上。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一只苍白的手,指向真由子。
这个动作似乎抽走了通子最后一丝理智。
“你想要她,对吗?百合子?”通子的声音变得异常温柔,却扭曲得可怕,“好,好…妈妈这就把她献给你…连同这座城市,所有伤害过你、玷污过你的人的痛苦,都献给你!”
通子周身开始涌动起不祥的魔力波动,她不再维持那副温和的假面,干瘦的手指结出复杂而邪异的印法。周围浓雾仿佛受到牵引,开始以她为中心旋转,神社残骸的石块、断裂的树木如同失重般漂浮起来,其上覆盖着一层灰白色的怨念结晶。
林不再犹豫。“敕!”她清喝一声,数张符咒激射而出。并非直接攻击通子,而是射向那些漂浮的物体与通子之间的魔力连接点。符咒化作金色的流光,如同利刃般切断无形的丝线,被操控的物体纷纷坠落。
“碍事!”通子怨毒地瞪向林,她挥手间,浓雾凝聚成无数只苍白的手臂,抓向林。这些手臂带着刺骨的寒意与精神侵蚀,仿佛要将人拖入无尽的噩梦深渊。
林步法轻盈,如穿花蝴蝶般在手臂的缝隙间穿梭,指尖不断弹出符咒。“净!”、“破!”、“守!”简洁的音节伴随着符咒的光芒,将一只只雾手净化、击碎。她的动作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与通子那狂乱、充满破坏性的魔力形成了鲜明对比。这是魔女工会正统传承与堕落魔女邪异力量的正面对决。
然而,通子的力量在“梦魇”的浓雾中得到了极大的增强,她的攻击愈发狂暴。地面裂开,涌出污浊的、带着腥气的怨念之水;雾气凝结成冰锥,铺天盖地地射向林。林虽能自保,却一时无法突破这疯狂的攻势去阻止仪式的进行。
就在这僵持之际——
昏迷的真由子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她的意识深处,并非一片黑暗。她听到了通子阿姨疯狂的呓语,感受到了百合子老师那冰冷绝望的凝视,更看到了…看到了百合子在“蜜糖花园”里强颜欢笑,看到了她在坠楼前那一刻的惊恐与无助,也看到了自己曾经遭受的霸凌与冷漠…两种绝望,跨越了生死,在她的灵魂深处产生了共鸣。
怨恨,仍在翻涌。但另一种情感——对百合子老师的怜悯,对自己被利用的惊醒,以及一丝微弱的、不想让悲剧继续扩大的意愿——也开始挣扎。
真由子的眼角,滑下一行清澈的泪水,与周围污浊的怨念之水格格不入。
而百合子的亡魂,似乎因为这滴泪水,那空洞的眼窝微微动了一下。她指向真由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
浓雾之外,邪祟“梦魇”的本体,那汇聚了无数负面情绪的庞大存在,正因这核心处激烈的情绪波动与强大的魔力冲突,发出无声的咆哮,加速逼近。神社结界残存的微光,在无边无际的“白”中,如同风中之烛,摇曳欲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