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视厅大楼里,凛二正对着新闻稿的终版措辞揉着眉心。“恶性交通事故”这个说辞勉强能堵住媒体的嘴,但现场那些无法解释的细节和林的警告,像一根根尖刺扎在他的神经上。特殊分析课的初步报告更是火上浇油——组织碎块的数量和特征微妙地指向可能存在“第三个受害者”或更糟的情况。就在这时,内部专线电话刺耳地响起,不是通常的线路,而是那部红色的、直通最高层的保密电话。
电话那头是防卫省事务次官冰冷而不带感情的声音,直接越过他的顶头上司国家公安委员长:“凛二总监,防卫大臣阁下要即刻见你。车辆已在楼下等候。”
不是商量,是命令。而且是在这个敏感时刻。
凛二的心猛地一沉。防卫大臣直接越级召见一个警视总监?这极不寻常。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制服,压下心中的波澜,稳步下楼。
楼下等待的并非警视厅的公务车,而是一辆漆黑锃亮、车窗经过特殊处理的丰田世纪,车牌是低调却蕴含权力的序列。司机沉默得像块石头,为他拉开车门后便再无交流。
车子没有驶向位于市谷的防卫省大楼,而是穿过夜幕,径直开往东京都内一处众所周知的、戒备森严的高级住宅区。最终,它悄无声息地滑入一栋拥有广阔庭院、外墙高耸的传统日式宅邸侧门。身着黑色西装、佩戴耳机的安保人员仔细核查了车辆和凛二的证件,目光锐利如鹰,整个过程沉默而高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穿过精心打理、在夜色中更显幽深的枯山水庭园,鹅卵石小径两旁点缀着昂贵的石灯笼,灯光柔和,映照出修剪得一丝不苟的松柏盆景。空气中弥漫着名贵线香“伽罗”的淡淡幽香,与警视厅里咖啡和纸张的味道截然不同。引领他的是一位穿着素雅和服、步履无声的老管家,态度恭敬却疏离。
最终,他被引入一间宽敞的和室。纸门(袄)缓缓拉开,室内的景象让凛二瞳孔微缩。
防卫大臣并非穿着西装,而是一身舒适的茶人服,正跪坐在一张价值不菲的古旧茶桌前,慢条斯理地用茶筅搅动着茶盏中的抹茶。而他身旁,同样跪坐着,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笑意的,正是关西财阀巨头——佐藤健一郎。
和室内陈设极尽简约,却处处彰显着不动声色的奢华。墙上挂着一幅看似随意实则价值连城的古画,角落里的青瓷花瓶是某个国宝级大师的作品,榻榻米散发着新编稻草的清香,显然是频繁更换。空气中除了茶香,还混合着高级木材和陈年纸张的沉稳气息。
“凛二君,辛苦了,这么晚还请你过来。”防卫大臣抬起头,语气温和,眼神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审视感。他没有起身,只是示意凛二在准备好的坐垫上坐下。
佐藤健一郎则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他手中把玩着一串光滑的紫檀木念珠,动作悠闲,仿佛这里是他自家的客厅。
凛二依言坐下,背脊挺得笔直,内心却已是惊涛骇浪。防卫大臣在私宅非正式地会见警视总监,旁边还坐着一位与近期大阪混乱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大财阀……这绝非寻常。官商勾结他见得多了,但如此直白、如此高层次的,依然让他感到一阵寒意。阶级的壁垒在此刻具象化,他这位警视总监,在真正的权力核心面前,依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兵卒”。
“关于高速公路那起不幸的事件,”防卫大臣轻轻将茶碗推向凛二一份,动作优雅,“舆论控制得很好,凛二君,你做得不错。”
佐藤健一郎接口道,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是啊,如今世道不太平,一些‘意外’总是难免。重要的是维持稳定,不影响经济活动和民众的信心。尤其是涉及到……国际友商的时候。”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凛二一眼。
凛二瞬间明白了。那辆车上死去的“商人”,恐怕不仅仅是商人,他们的“进口生意”也绝不简单,甚至可能牵扯到与佐藤家乃至更高层利益相关的国际往来。林的警告、现场的伪装、防卫大臣的亲自介入、佐藤健一郎的在场……所有这些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事实:他被卷入了一场远比他想象中庞大的棋局,而棋手,正是眼前这两位。
他们不在乎真相,只在乎事件是否被“妥善”处理,是否会影响他们的利益链条。所谓的邪祟袭击,或许只是他们乐于见到的、用来掩盖更深层交易的完美幌子。
凛二端起那杯抹茶,碧绿的茶汤映照出他冷峻的脸庞。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不仅仅是来自上级,更是来自这个国家根深蒂固的、盘根错节的权力结构。他喝了一口茶,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阁下,佐藤先生,”凛二放下茶碗,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定,“警视厅会依法处理此案,确保社会秩序的稳定。只是,有些技术细节,还需要进一步核实。”
他不能直接对抗,但他也必须守住自己的底线,至少,要弄清楚他们到底想掩盖什么。这场在和室里进行的、看似风平浪静的茶会,其凶险程度,丝毫不亚于面对任何邪祟或魔女。他知道,自己正走在一条极其危险的钢丝上,而脚下的深渊,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