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警察厅刑事部长办公室。
窗外的天空阴沉,一如凛二此刻的心情。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两份刚刚送来的报告——高速公路“邪祟袭击”案的详细检测报告与最终尸检报告。冰冷的文字和数据在纸面上无声地陈述着事实,却拼凑出一个诡异的真相。
报告明确指出,根据dNA分析和组织碎块数量、特征判断,事故车辆内原本应有三人。但如今,只找到了属于那位商社专务和另一位身份不明(但凛二心知肚明与佐藤家有关)的随从的生物学证据。最关键的那个人——韩国财阀少爷金俊宇——的dNA踪迹全无,仿佛他从那辆被撕碎的轿车里凭空蒸发了。
更讽刺的是,旁边的出入境记录附件显示,金俊宇已于一天前,持有效护照,安然无恙地通过成田机场离境,返回了韩国。
而现场能量痕迹分析一栏,白纸黑字地写着:“残留能量波动符合高等级邪祟袭击特征,未发现其他超自然力量介入迹象。”
凛二拿起报告,指尖轻轻敲击着“邪祟袭击”那几个字,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冰冷的、毫无笑意的弧度。他抬起眼,看向垂手站在办公桌前,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助理宫城佑一。
“宫城,”凛二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你看,报告写得很清楚,‘邪祟袭击’。”
宫城佑一低着头,不敢接话。
凛二将报告随手丢回桌上,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锐利如刀:“这世上哪来那么多邪祟?说到底,不过都是人在作怪罢了。”
他沉吟片刻,似乎做出了决定。他拿起笔,在报告的结案审批栏上,利落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他将报告推向宫城。
“就按这个结论结案。通知已知的受害人家属,按程序处理。”他顿了顿,语气不容置疑地补充道,“把报告中所有关于‘金俊宇’的名字、信息,以及任何可能指向‘极乐庵’的线索,全部抹去。这份卷宗里,不需要这些无关的内容。”
宫城佑一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错愕和难以置信。他张了张嘴,似乎想确认什么,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只是个小小的助理,负责执行命令,而非质疑部长的决定。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和犹豫,还是被凛二精准地捕捉到了。
凛二看着他这副样子,脸上的冷意忽然化开了一些,变成了一种带着玩味和洞察的笑容。
“宫城君,”他换了个更随意的称呼,身体微微前倾,“奈田副厅长那么不待见我,想来,他给我安排的助理,也绝不会是他喜欢或者信任的人,对吧?”
宫城佑一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下,头垂得更低了。
凛二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或者说,放眼整个警察厅,现在最不受欢迎的,大概就是你和我了吧?我这个空降的部长,和他们不是一路人。而你……”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在我来之前,恐怕日子也不好过吧?”
宫城佑一的脸色微微发白,紧抿着嘴唇,没有否认。
凛二收敛了笑容,目光变得深沉而富有压迫感:“所以,宫城君,请好好努力吧。在我这里,把事情办妥,或许……我们都能找到一条出路也说不定。”
他的话像是一把钥匙,轻轻敲击着宫城佑一内心某个被压抑的角落。这不是简单的命令,更像是一种带着威胁却又给予希望的……招揽。
宫城佑一沉默了几秒钟,最终,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抬起头时,眼神里少了几分慌乱,多了几分复杂的决断。他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了那份需要“处理”的报告。
“我明白了,部长。”他的声音比之前稳定了许多,“我会妥善处理,请您放心。”
看着宫城佑一转身离开的背影,凛二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阴沉的天空。他知道,自己刚刚又落下了一枚棋子。在这盘充满谎言、背叛与权力的棋局中,他必须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哪怕只是一个看似无足轻重的小助理。抹去金俊宇和极乐庵的线索,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也是向某些人示好的姿态。而宫城佑一,这个被排斥的年轻人,或许能成为他在这个庞大官僚机器中,找到的第一个突破口。
真相被再次掩埋,官方的记录上只会留下一桩离奇的、由“邪祟”制造的惨案。而真正的暗流,则在更深处汹涌流动。
入夜,麻衣的私人别墅如同蛰伏在东京湾畔的黑色宝石,只有零星几扇窗透出暖昧的光。
主卧室内,空气凝滞而甜腻,混合着高级香氛、烟草与情欲过后特有的慵懒气息。宫城佑一赤着身子,像一尊苍白的年轻雕塑,端着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坐在宽大的落地窗前。月光如水,流淌过他清瘦的脊背线条,将他与窗外沉沉的夜色融为一体。他望着那轮冰冷的月亮,声音平稳、毫无波澜,将凛二近期的举动、结案的决定、以及对他那番似是而非的“招揽”,一字不落地复述给身后的人听。
巨大的天鹅绒床榻上,佐藤麻衣斜倚着,丝被只堪堪遮住腰腹,裸露的肩颈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她半眯着眼,长睫在脸颊投下浅淡的阴影,仿佛在听,又仿佛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直到宫城的话音落下片刻,她才慵懒地支起身。丝绸被褥随之滑落,勾勒出曼妙的曲线。她伸手拿起床头柜上那柄精巧的包金水烟壶,“咔哒”一声,用火柴点燃了顶部的烟料。
橘红色的火苗在昏暗中跳跃了一下,旋即被她吸入的气息压暗,化作壶身内咕噜咕噜的、令人心神松弛的水声。缕缕青白色的烟雾从她唇间、从烟壶的排气孔中袅袅升起,带着异国水果的甜香,却又隐含一丝涩意,在卧室奢靡的空气里缠绕、弥漫,将她的面容笼罩得忽明忽暗,看不真切。
烟雾缭绕中,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鼻音的冷笑。
“知道了。”她的声音透过烟雾传来,有些模糊,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冰冷,“辛苦你了,宫城君。”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明天还要工作吧?就不留你了。”
这话语里的疏离与打发意味,清晰得如同冰锥。
宫城佑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被利用的屈辱,也无留恋不舍。他只是沉默地,将杯中残余的酒液一饮而尽,喉咙滚动了一下。然后,他放下酒杯,玻璃底座与大理石台面接触,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他站起身,赤裸着,一步步走回床边。月光追随着他的身影,在昂贵的地毯上投下移动的阴影。他俯下身,单手撑在麻衣身侧的床垫上,阴影将她笼罩。没有言语,他精准地攫住了她的唇,是一个带着酒气、充满占有欲却又空洞无物的深吻。麻衣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只是任由他纠缠,仿佛这只是某种结束仪式的一部分。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一个刚刚沐浴过的男人走了进来,发梢还滴着水珠,身上随意裹着一件深色浴袍,带子松松垮垮地系着,露出结实的胸膛。他看到床边的景象,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脸上也毫无讶异之色,仿佛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他径直走到床的另一侧,很自然地坐下,一只手随意地搭在麻衣裸露的脚踝上,带着湿气的指尖若有若无地摩挲着那片细腻的皮肤。
宫城的吻停了下来。他直起身,目光与后来者短暂交汇了一瞬,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共享秘密般的粘稠氛围。没有敌意,没有尴尬,只有一种沉沦在相同泥沼中的、心照不宣的漠然。
宫城不再看任何人,转身,拾起自己散落在地上的衣物,一件件沉默地穿上。整个过程,卧室里只剩下水烟壶咕噜的声音,以及衣物摩擦的细微窸窣。
他穿戴整齐,最后看了一眼床上重新眯起眼睛享受水烟的麻衣,以及她身边那个姿态亲昵的男人,然后如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个充满欲望与算计的巢穴,融入外面的夜色之中。
卧室里,烟雾依旧缭绕,织就一张瑰丽而颓靡的网,网住着权力,肉体,以及无尽的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