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小琴愣了许久,她脑子乱成一团浆糊。
同伟认罪了?
他那样一个人,怎么就认罪了?
说好的“胜天半子”呢?
她不敢相信,可侯亮平说得那么肯定,那种笃定的、胜利在握的神态,不像装的。
如果……
如果他真的都认了,自己死扛着还有什么意义?
除了把自己也彻底拖垮,让孩子变成没娘的孩子,还能得到什么?
她想起两只软软的小手,甜甜地叫“妈妈”的样子,心里像刀绞一样疼。
也不知道妹妹能不能带好孩子,就算小凤能够胜任,但……
她进去这么久,孩子怎么样了?
会不会被欺负?
会不会想妈妈?
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渴望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把她撕裂。
侯亮平也不催她,就那么看着她,耐心地等着。
他知道,鱼饵已经抛下,鱼正在挣扎,很快就会咬钩。
审讯室里静得可怕,只有记录员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还有高小琴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高小琴的额头渗出汗珠,嘴唇被她咬得发白。
终于,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肩膀垮了下去,头深深埋下,发出一种像是呜咽又像是叹息的声音。
“……我说……”
声音很轻,但等着两个字许久的侯亮平,自然听到了。
他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光,立刻掩饰住,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不错,坦白从宽嘛,争取宽大量刑。”
“侯局长,能不能先把我妹妹小凤放回去,两个孩子需要照顾……”
两个孩子,一个是她和祁同伟的,另一个,则是高小凤和高育良的。
“这个要看你的认罪态度。”
侯亮平肯定不会说正在调查信托基金的事情。
“从头开始,好好说。把你知道的,关于你和祁同伟,还有山水集团,所有的事情,都说清楚。”
他示意记录员准备好。
高小琴抬起头,眼圈通红,但眼神里多了种破罐破破摔的绝望和一种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急切。
“从哪儿说起……”
她声音沙哑。
“就从你怎么认识的祁同伟,怎么一起搞起山水集团开始。”
侯亮平引导着。
高小琴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像是下定了决心。
“那会儿,我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在赵瑞龙的酒店里做公关小姐……后来,就认识了祁厅长,那时候吧,其实就看对眼了……”
她断断续续地开始说。
说起怎么在赵瑞龙的牵线下,和祁同伟越走越近;
说起怎么一起创办山水集团,借助祁同伟在公安系统的权力,拿下那些别人拿不到的项目和土地;
说起怎么帮赵家洗钱,走账;
说起怎么利用刘庆祝那样的手下,去干些见不得光的事,比如威胁竞争对手,处理麻烦;
说起为了讨好赵立春,送了多少钱,摆平了多少事……
她说得很细,很多侯亮平已经掌握的情况,都在她这里得到了印证。
而更多侯亮平之前没太摸清楚的细节,比如一些隐秘的送礼渠道,一些巧妙规避监管的账目处理手段,她也一一交代了。
侯亮平越听心里越振奋。
这些材料太关键了!
虽然祁同伟那边“认了”,但高小琴作为最亲密的同伙和具体执行者,她的证词无疑更具杀伤力,更能坐实祁同伟的罪名。
而且,这里面还牵扯到更多赵家的犯罪细节,简直是买一送一的大礼包!
侯亮平强压着心里的激动,不动声色地引导:
“也就是说,所有这些违法乱纪的事情,祁同伟都是知情的,并且是主要受益者和保护伞,对吧?”
高小琴被审的麻木了,聪慧的她,此时没注意到侯亮平前后的矛盾。
她没往心里去,木然地点点头:
“是……很多主意,其实是他出的。他说,不这样,就没办法在赵家那边站稳脚跟,就没办法掌握……掌握那些证据。”
“证据?什么证据?”
侯亮平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
高小琴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闪烁,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劲,含糊道:
“就是……就是一些生意上的往来凭证吧……我也不太懂,他都收着。”
侯亮平皱了皱眉,觉得这里有点模糊。
但看高小琴的样子,似乎也不像隐瞒,可能她真的不清楚祁同伟更深层次的目的。
侯亮平暂时把这个疑点记下,继续追问其他罪行。
“那‘117’呢?陈海出事前,是不是发现了你们什么秘密?他的车祸,和祁同伟有没有关系?”
侯亮平抛出最关键的问题。
高小琴的脸色变得更白了。
她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明显是一段不好的回忆。
“我……我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那段时间,祁厅长情绪很不好,很紧张……”
“他好像很怕陈海查到什么。有一次喝酒,他喝多了,说什么……说陈海太较真,再查下去要出大事。还说什么……那王八蛋被惹急眼没办法了,只能痛下杀手。”
她喘了口气,声音发抖:
“车祸的事,我是后来才知道的。我问他,是不是他……他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说……说让我别问,知道了对我没好处……”
这话虽然没直接指认,但可操作性已经极强了。
侯亮平心脏怦怦跳,几乎要忍不住拍案叫好。
这就对了,这就对上了。
就算高小琴不确定,但只要稍稍加工一下……
祁同伟的动机和嫌疑,这下彻底跑不了!
他又逼问了几句关于“117”陈海案的具体细节,但高小琴确实知道的不多,翻来覆去就是那些模糊的恐惧和猜测。
侯亮平见好就收。
今天得到的已经足够多了。
他看着几乎虚脱在椅子里的高小琴,语气缓和了不少:
“很好,高小琴,你今天的态度很不错。你说的这些,对我们破案很有帮助。你放心,你的立功表现,我会如实记录,并向法院说明。”
他让记录员把笔录拿给高小琴核对签字。
高小琴手指颤抖地拿起笔,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字迹,仿佛看到了自己彻底背叛祁同伟的罪证,也看到了自己提前走出监狱大门的希望。
她内心挣扎痛苦,但一想到孩子,最终还是咬着牙,在每一页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按完手印,她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灵魂,瘫在那里,一动不动。
侯亮平满意地收起笔录,站起身:
“带她回去吧。”
看着高小琴被带走的背影,侯亮平嘴角终于控制不住地扬起一抹笑意。
他拿起那份沉甸甸的笔录,掂量了一下。
铁案,这才是真正的铁案。
祁同伟,这下我看你还怎么翻身。
他快步走出审讯室,心里盘算着,此事暂且压下,留到法庭上再拿出来。
杀手锏,杀祁同伟一个措手不及!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当他把高小琴的证言甩到祁同伟面前时,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会是什么表情。
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来,晃得他有点眼花。
他只觉得前途一片光明,一场盖世奇功,就在眼前。
而侯亮平根本不会想到,高小琴所交代的这一切,仅仅是祁同伟想让人看到的那一层表皮。
高小琴所认为的罪行,很多是任务的需要,是卧底的代价。
她更不知道,就在她签字画押的时候,外面关于祁同伟的风向,已经开始起了微妙的变化。
信息的高墙,将她牢牢困在其中。
在侯亮平的诱骗下,高小琴做出了她认为最正确,实际上却是最错误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