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让这边先停停?哦哦哦,不用停啊,继续查?”
沙瑞金放下那部红得刺眼的保密电话。
听筒里残留的忙音,像是抽走了他这位封疆大吏的威严。
他缓缓转过身,那张平时不怒自威的省委书记脸,此刻挂不住的尴尬。
办公室里静得吓人。
只剩下侯亮平粗重的喘息声,这老沙怎么突然萎了?
情况不对啊!
“沙…沙书记?”
侯亮平眼巴巴瞅着,嗓子眼发干。
他盼着沙瑞金拍桌子,骂娘,哪怕摔个茶杯也行啊。
那才叫撑腰!
可沙瑞金没拍桌子,也没骂娘。
他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后面,一屁股坐进真皮椅子里。
“亮平啊,”
沙瑞金声音干涩,“老首长的意思…很明确。”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侯亮平那张写满不服气的脸,心里叹口气。
这猴子,本事是有,就是太愣,太急,太把自己当盘菜了。
这不,碰到硬茬子,吃亏了吧?
“祁同伟同志现在情况特殊,”
沙瑞金尽量把话说得平稳,像是在念一份通报。
“必须得到最好的治疗,和…绝对的安全保障。”
他特意在“绝对”两个字上加了重音,敲打侯亮平,免得这小子又想着搞什么预审。
“在此期间,任何形式的审讯…暂停。”
“暂停?”
侯亮平咋咋呼呼,差点把屋顶掀了。
“沙书记!这…这还有王法吗?他祁同伟是犯罪嫌疑人,不是国宝大熊猫。”
他急得原地转圈,现在是祁同伟最脆弱的时期,一旦让缓过劲来,再想攻破心理防线就太难了。
“半个月?这半个月,谁知道他们会搞什么小动作?万一证据被销毁呢?万一祁同伟和赵瑞龙他们串供呢?万一…”
“够了!侯亮平!”
沙瑞金猛地一拍桌子,“嘭”的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文件堆都歪斜了。
侯亮平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生气,后面的话全噎在喉咙里。
沙瑞金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这是协调的结果,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案!那位老首长是什么人?人家是军方的无冕之王,笑看几轮更替的人物!他下的决心,他使的能量,是你我这种层面能硬碰硬的吗?嗯?”
沙瑞金身体前倾,用命令的语气说:
“半个月!已经是人家看在汉东省委的面子上,最大的让步了,反正老子惹不起人家,你有能耐找你岳父去!”
侯亮平被他看得下意识后退半步,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找不着词。
那“老首长”三个字,像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
可心里那股邪火,烧得更旺了。
凭什么?
凭什么一个寒门爬上来的祁同伟,能有这种通天的后台?
还有你这老沙,当初委我重任时,说好的“上不封顶”呢?
高调唱的震天响,关键时刻就这么滑跪?
“我知道你急着破案,想尽快给汉东一个交代,给陈海一个交代。”
沙瑞金缓了缓,想起侯亮平的岳父,语气稍微缓和了点,语重心长说:
“但凡事要讲究策略,要懂得审时度势!这半个月,不是给你放假,是给你时间。”
他手指重重敲在桌面上,强调道:
“给我把证据链坐实,把外围的工作做扎实,把他所有的疑点、所有的罪名,一条条、一件件,都给我梳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别光盯着病房里那个动不了的,他外面那些关系网呢?山水集团呢?赵瑞龙呢?丁义珍跑路的线索呢?大风厂股权呢?都给我查!查个底朝天!”
“等到开庭那天,一切摆在明面上,人证物证,铁证如山。到时候,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保不住祁同伟,这才是正道,懂不懂?”
侯亮平哑口无言,没啥话反驳。
他知道沙瑞金说的是实情,是官场老油条的生存智慧。
可心里那股被强力按头、被祁同伟“后台”死死压制的憋屈和不甘,像毒藤一样疯长。
他侯亮平,向来是背景开道的弄潮儿。
今天居然被一个他看不起的土包子用背景摁在地上摩擦?
这口气,他咽不下!
“可是沙书记,”
侯亮平还是不死心,梗着脖子。
“万一到时候,那位老首长还要不顾一切地强保祁同伟呢?我们怎么办?法律尊严何在?”
“侯——亮——平!”
沙瑞金彻底火了,连名带姓一声暴喝。
他几步绕过桌子,走到侯亮平跟前,手指头差点戳到侯亮平鼻尖上,唾沫星子喷了一脸。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当人家老首长是你这些年抓的那些苍蝇老虎?是那种为了点蝇头小利就包庇罪犯的下三滥?”
沙瑞金气得胸口起伏,声音都劈了。
“我告诉你!到了老首长那个境界,他就是国家的蟠龙柱石,他护的是国本,是军心,是那些在阴影里流血流汗的无名英雄。”
“他老人家要是真摆明着庇护祁同伟,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祁同伟这个人,担得起这个‘护’字,他干的那些事,值得老首长拿一辈子的声誉去赌!”
“你懂不懂什么叫‘与国一体’?你懂不懂什么叫‘国士’?他老人家要是真想包庇罪犯,还用得着跟你在这儿玩什么‘半个月’的弯弯绕?一个电话就能让祁同伟的罪行一笔勾销,到那时你还查个屁!”
沙瑞金吼完,办公室里死寂一片。
侯亮平被这一连串的雷霆之怒砸懵了,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些话,扎破了他一直以来的正义幻想泡泡。
原来,在他信奉的权力游戏之上,还有更高的规则,更重的分量。
那是他这个猴子根本够不着,也理解不了的。
不过,侯亮平想起了自己的岳父,他老人家肯定能出来和那老首长掰掰手腕。
沙瑞金看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深吸几口气,压下怒火,疲惫地挥挥手。
“行了,该说的我都说了。半个月,就半个月。利用好它。把案子办成铁案。出去吧。”
最后三个字,明明显显的逐客令。
侯亮平只得过身,走到门口,他像是想起什么,停住脚步。
没回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是…沙书记。我…明白了。我会利用好这半个月。”
门在身后轻轻关上。
沙瑞金坐回椅子里,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他看着窗外省委大院里笔直的行道树,心里五味杂陈。
这猴子,终究是嫩了点,也狂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