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瑞金低声嘟囔。
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身后站着的亲信秘书吐槽。
“我堂堂一个省委书记，汉东的一把手，现在倒好，得像个传话筒似的，要去跟一个躺在医院里、还背着大案嫌疑的公安厅长汇报情况？这……太离谱了！”
秘书低着头，憋着笑。
作为沙瑞金的心腹，其实秘书对于他的选择是双手双脚支持的。
不说别的，从他们搜集到的信息和数个日夜的分析来看，祁同伟比起贪官，更像是一名以身入局的反贪刺客。
与唱高调的侯亮平不同，祁厅长做的是最吃力不讨好的卧底。
任务，大概就是装作同流合污，在汉东省官场左右逢源，与所有的苍蝇老虎搭上线，编织成网，然后一拉……
至于这张网上，究竟粘上了多少人，恐怕除了祁同伟自己，就只有老首长知道了。
但更令秘书震惊的，是沙瑞金那句随口一问：
“老首长退休多年，不问世事，为什么会想着做反贪这种事？如果不是老首长本意，又是谁在请老首长出手？”
回到现实。
沙瑞金深吸一口气，压下那股邪火。
他知道这活儿还得干，谁让背后杵着那位老首长呢？
老首长现在当甩手掌柜，让他沙瑞金直接跟祁同伟对接，遇到搞不定的再往上汇报。
沙瑞金是聪明人，能不麻烦老首长的话，肯定不会捅上去。
否则，只会表明自己的无能。
他拨通了特护病房的专线。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传来祁同伟的声音：
“沙书记？情况如何？”
“祁……祁厅长，如你所料啊。”
经过缓解，沙瑞金的语气还算平静。
“情况季检察长都跟我说了，侯亮平在审讯室的行为，性质非常恶劣。我已经让季检严加看管，绝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高小琴那边，安全有保障，你放心。”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点冷意的哼笑。
“沙书记费心了。”
祁同伟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猴子那点路数，我早料到了，狗急跳墙嘛。只是没想到，他真敢对高小琴动手…”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冷了下去：
“看来，他是真觉得我祁同伟现在是个废人，拿他没办法了？行，这笔账，我记下了。猴子……我会让他后悔的。”
这话里的寒意，隔着电话线都让沙瑞金心里一凛。
他知道祁同伟不是放狠话的人，他说让侯亮平后悔，那侯亮平的下场绝对好不了。
“祁厅长，你安心养伤，别动气。”
沙瑞金赶紧安抚，毕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要是你祁同伟和侯亮平狗咬狗，那不是坏事了吗？
“侯亮平的问题，组织上一定会严肃处理，绝不会姑息！”
“处理？”
祁同伟呵呵一笑。
“沙书记，您和季检这条线，动作还是慢了半拍。”
沙瑞金一愣：“什么意思？”
“侯亮平已经开了后门。”
祁同伟说的每个字，都让沙瑞金的心慢一拍。
“赵小惠。赵瑞龙他二姐，通过侯亮平的关系，亲自去见了赵瑞龙。那几个关着的关键证人，程度、刘新建他们…这会儿，估计已经被赵小惠用钱砸通了气，证词都该‘排练’好了。就等着开庭，往我身上泼脏水呢。”
沙瑞金心里咯噔一下，脸色瞬间变了。
赵小惠去见赵瑞龙？
侯亮平竟吃里扒外？
这消息太要命了！
侯亮平胆子也太大了，这已经不是违规，是明目张胆地串供、伪造证据！
更让他心惊的是，祁同伟人在病床上，消息怎么这么灵通？
连这种隐秘的勾当都一清二楚？
这公安厅长，就算躺下了，手眼也还通天啊！
想了想，他才恍然，一定是军方的情报人员出动了。
信息战啊这是，甚至比原先作为公安厅长的情报力度还大，可不就是降维打击吗？
“祁厅长，这消息……可靠吗？”
沙瑞金下意识地问出口，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显得他太不信任对方了。
“沙书记觉得呢？”
祁同伟反问了一句，没直接回答，但那股子笃定劲让沙瑞金没法不信。
沙瑞金心里对钟正国的忌惮，已经慢慢转变成了同情。
侯亮平这是彻底疯了，毫无底线。
摊上这么个乱来的女婿，真是糟心！
相比之下，祁同伟虽然身上谜团重重，但至少他到现在，还没干出这种下三滥的事。
而且，正是因为钟正国派系执意定罪祁同伟，不更证明有的人在害怕，祁同伟所编织的那张网大白于天下吗？
“明白了！”
沙瑞金的声音沉了下来，郑重保证：
“祁厅长，你放心养伤。这件事，我知道了。侯亮平…还有赵家那些人，他们再敢伸手，我一定给它剁下来！”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试探着问：
“祁厅长，还有个事…最近网上闹得挺凶，那个‘寻找祁胜天’…几十万网民联名请愿，想知道你是不是那个匿名捐款的‘祁胜天’。这事，你怎么看？后面有什么打算？”
沙瑞金问得挺委婉，但意思很明白：
你祁同伟到底还有多少后手？
为啥眼看着侯亮平和赵小惠在那上蹿下跳伪造证据，你这边好像没啥大动静？
祁同伟在电话那头沉默片刻。
“沙书记，网上的事，随他们闹吧。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他避重就轻，没直接回答。
然后，他话锋一转，像是随口一提：
“沙书记要是真想知道点‘内情’，不妨去找陈岩石老爷子聊聊。这老头子，闲不住，最近应该查到点有意思的东西了。”
找陈岩石？
沙瑞金又是一愣。
那个倔老头，之前还因为他没下重手撸掉侯亮平帽子的事，和他置气来着。
不过，陈岩石能查到什么？
祁同伟这话是什么意思？
总不能是说陈岩石掌握了关键证据吧？
没等沙瑞金再问，祁同伟那边已经想结束谈话了：
“沙书记，我有点累了，先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