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惠,”
赵澍的声音忽然变得飘忽。
“你知道在这个地方,让我印象最深的一个人是谁吗?”
赵小惠一愣,没想到姐姐会突然问这个。
她茫然摇头:“不知道。是谁?”
“祁同伟。”
赵澍轻轻吐出三个字。
“祁同伟?”
赵小惠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他来这干嘛?”
赵澍没有立即回答。
她看着袅袅升起的香烟,眼神渐渐变得迷离,仿佛穿越回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个下午。
“那是我大学毕业前夕,”
她缓缓开口,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马上就要去京城工作了。临走前,爸带我来祭祖,算是告别汉东吧。”
赵澍的声音很轻,带着回忆的质感: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爸正在爷爷碑前上香,说着一些家常话。李达康带着几个干部也来了,其中就有祁同伟。”
赵小惠屏住呼吸,难以想象那个场景。
“当时祁同伟还是个市局的小处长,站在人群最后面,很低调。”
赵澍继续说,眼睛在黑夜里闪闪发亮。
“但谁也没想到,就在爸转身要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冲出来,扑通一声跪在爷爷碑前!”
“然后他就开始哭,嚎啕大哭。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哭得撕心裂肺,好像死了亲爹一样。嘴里还不停地喊着‘赵老爷子在天有灵’、‘一定好好干,不辜负赵书记栽培’……”
赵小惠目瞪口呆:“祁同伟?他……他能干出这种事?这不像是他啊!”
她和祁同伟的正式见面,只有前些天那一次。
仅仅那一次,就让赵小惠再也不愿有下次了。
因为她有一种被看透的不安全感。
尽管如此,除了忌惮之外,赵小惠对祁同伟也有敬佩。
可敬的对手。
在她心里,那是一个冷静睿智、深不可测的公安厅长。
赵小惠很奇怪,祁同伟说话做事滴水不漏,眼神锐利得能看透人心。
这样的人,怎么会像个哈巴狗一样跪地哭嚎?
“不像?”
赵澍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盯着妹妹。
“那你印象里,他是什么样的人?”
赵小惠仔细回想:
“睿智……这是第一感觉。然后是有手段,有胆识,心思深得让人害怕……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傲气。反正绝不是那种会跪地哭坟的软骨头!”
“是啊,他是这样的人。”
赵澍点点头,“一个有傲骨,有本事,甚至有点清高的人。”
“所以……”
赵小惠更加困惑,说出了自己不理解的地方:
“在这二十多年里,他从那个哈巴狗变成了现在的无名英雄,心性大变?”
“心性大变?”
赵澍摇摇头,缓缓引导着妹妹去思考:
“小惠,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不是……他当年就是如此心性呢?”
赵小惠脑子“嗡”的一声,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脑海中。
“姐,你是说……”
“他是装的。”
赵澍声音中透着愤恨和恐惧。
“那场哭坟,就是一场戏!一场精心策划,演给咱爸,演给梁群峰,演给所有汉东官场人看的戏!”
夜风吹过,香炉里的香灰被卷起。
似乎,是先人们在附和着赵澍的推断。
赵小惠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全身。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故意把自己扮成一个没骨气、只知道溜须拍马的小人。”
赵澍的声音在寂静的墓园里格外清晰:
“为什么?因为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麻痹咱爸,麻痹梁群峰,麻痹所有蝇营狗苟的人。”
“让他们觉得,祁同伟就是个好控制的棋子,一条可以随意使唤的狗。这样,就不会有人防备他,不会有人把他当回事。”
赵小惠突然想起很多细节:
祁同伟在赵家人面前总是低眉顺眼,在梁群峰面前更是毕恭毕敬。
原来这一切,都是装的?
“他成功了。”
赵澍的语气复杂,“咱爸信了,梁群峰信了,整个汉东官场都信了。所有人都以为,祁同伟就是靠着‘会来事’、‘懂规矩’爬上来的。没人把他当威胁,没人防备他。”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
“他就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像条毒蛇一样,慢慢盘踞,慢慢织网!”
赵小惠突然想到什么,脸色煞白:
“所以……所以他这些年跟赵家合作,不是真为了钱?为了权?”
“为了钱?权?”
赵澍冷笑一声。
“钱不得不收,但转手就拿去做善事。权则必须要揽,这样才能进入汉东官场的核心圈子。”
“他是为了摸清赵家的底细,为了掌握所有见不得光的勾当,从大风厂到山水集团,从丁义珍到赵瑞龙……他比谁都清楚!”
赵小惠浑身发冷,几乎站不稳。
她扶住旁边冰冷的墓碑,才勉强支撑住身体。
“他一直在等,等一个机会。”
赵澍还在说话,她也需要一个不吐不快的倾诉者。
“等一个能把整个汉东官场的贪腐网络,连根拔起的机会。”
“可是……为什么?”
赵小惠声音发抖,“他图什么?”
“图什么?”
赵澍的眼神变得深邃,“当然是小学生都知道的那五个大字。”。
“他想当一把刀,一把捅破天的刀,把汉东这潭浑水彻底搅干,把所有污泥烂虾都翻出来!”
她长叹一口气,情绪透出些感慨和钦佩:
“他比陈岩石还狠。陈岩石虽然屡遭打压,至少光明正大,有清誉护身。祁同伟呢?他把自己活成了人人唾骂的贪官污吏,他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
赵小惠突然想到孤鹰岭的那一枪,脱口而出:
“那他的自杀……”
“也是他计划里的一环,人命关天啊。”
赵澍叹了口气:
“用一条命,换来最后的清算。只是他没死成,这倒是个意外。”
赵小惠微微摇头:“这样的人,老天不愿收他吧?”
月光下,赵澍的脸色异常凝重:
“我们赵家,咱爸、梁群峰、梁璐、高育良、侯亮平,沙瑞金……除了那位老首长的所有人,都被他骗了。骗了整整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