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抛出的信息已经足够重磅,现在需要给这位封疆大吏一点消化和权衡的时间。
端起工作人员之前送进来的茶杯,祁同伟轻轻呷了一口。
水温正好,茶香清冽。
“刚子,这茶不错,你也尝尝。”
赵刚也不怯场,自顾自倒了一杯。
两人怡然自得,默然等待沙瑞金的权衡利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夜色似乎更加深沉了。
终于,沙瑞金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他坐直身体,目光重新聚焦在祁同伟身上。
那眼神复杂依旧,但之前的迟疑和犹豫终于被决断和豁达所取代。
“同伟同志,今天的话,有理有据,我记在心里了。”
沙瑞金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
“关于侯亮平今天的行为,性质极其恶劣,影响极其严重!省委绝不会姑息,我会立刻召集相关部门负责人开会,研究处理方案,依法依规,严肃处理,给社会一个交代!”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接下来的话,目光变得更加深邃:
“至于你的案子……最终的审判,省委的态度是明确的:尊重法律,尊重司法独立!任何个人、任何势力,都无权、也不应该干扰法庭的公正审判,省委将密切关注,确保审判程序依法、有序进行,至于真相……”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隔阂已经少了许多。
“我相信,法律最终会给出答案。也希望有罪之人得到审判,无罪之人沉冤昭雪,得到应有的尊重。”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表明了处理侯亮平闹事的态度,又重申了省委对司法独立的支持,同时也没有对祁同伟案本身做出任何倾向性的表态。
但祁同伟敏锐地捕捉到,沙瑞金语气和眼神的变化。
那是一种松动,一种从之前的戒备和提防,转向一种带着审视和等待的姿态。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将祁同伟视为可能背后捅一刀的人,而是将其视为一个利益相关者,现阶段能够信任的人。
这就够了。
祁同伟心中了然。
他今天夜访的目的,已经基本达到。
逼沙瑞金“不打自招”地支持自己是不现实的,但能让他信任自己,并且与侯亮平和赵澍的阵营完全对立。
并承诺依法处理侯亮平的闹剧,确保审判不受干扰,这已经是巨大的胜利。
“谢谢沙书记的信任和表态。”
祁同伟站起身,露出笑容。
在数个月前,他还是处处巴结,对沙瑞金陪着笑脸的低姿态,现在,却已经能够在双方对话中掌握主导了。
“我相信,在省委的领导下,汉东一定能拨乱反正,还法律以尊严,还真相以清白。我就不多打扰了。”
沙瑞金也站了起来,伸出手:
“同伟同志,保重身体。我相信,清者自清。”
两只手握在了一起。
沙瑞金的手有些微凉,祁同伟的手则温暖而有力。
这一握,短暂却意味深长。
祁同伟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了沙瑞金的办公室。
赵刚紧随着,将门轻轻关上。
沙瑞金站在原地,望着那扇关闭的门,久久没有动弹。
他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造化弄人啊,祁胜天……浩然正气势不可挡啊……”
他走到窗前,再次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汉东一片繁荣,但在他眼中,却处处都是暗藏的鬼蜮。
祁同伟在大厅驻足了一会,翻看了些机关报纸。
“最近几天的报纸,沙书记没怎么看吧?”
他随口一问,陪同的秘书自然眼观鼻鼻观心,不敢透露。
但从那神情之中,祁同伟已经得到了答案。
过了片刻,祁同伟走出省委大楼,夜风带着凉意拂面而来。
赵刚早已将车开到门口等候,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靠在后座上,祁同伟闭上眼睛,轻轻吐出一个字:
“走吧,回去休息,养精蓄锐。”
祁同伟知道,今晚的会面只是一个开始。
沙瑞金的态度虽然有所松动,但前提,是祁同伟能够脱罪,远未到尘埃落定之时。
侯亮平那条疯狗,还有他背后的人,绝不会就此罢休。
真正的决战,还在那庄严的法庭之上。
他需要清理一切不确定因素,迎接审判。
真相,终将如利剑般出鞘,斩开一切迷雾与谎言。
而在此之前,他必须保持绝对的冷静和耐心。
车子驶离了肃穆的省委大院,汇入城市的车水马龙。
祁同伟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光影,眼神沉静如渊。
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最为深沉。
而他,早已习惯了在黑暗中等待光明。
车内很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
赵刚专注地开着车,目光不时扫过后视镜,观察着后方的情况。
这条路回招待所不算近,他保持着警惕。
突然,赵刚的眼神锐利起来,握着方向盘的手也紧了紧。
“伟哥,回招待所休息?”
几分钟后,他眉头微皱,喉结滚动了一下。
“伟哥……”
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警惕。
“有人跟踪!”
祁同伟没动,甚至眼皮都没抬一下。
“你说后面那辆黑色SUV?”
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赵刚一愣,随即点头:
“对!跟了三个路口了,一直保持距离。”
而祁同伟嗯了一声,然后语出惊人:
“前面那辆灰色皮卡也是。”
他顿了顿,补充道:
“上一个路口,它刚好拐到咱们前面,伪装得很好。”
赵刚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抬眼看向前方。
果然,一辆不起眼的灰色皮卡,正不紧不慢地行驶在他们前方几十米处。
因为今晚是临时决定去见沙瑞金,又是深夜,为了低调,他们只开了这一辆车出来,没带其他警卫力量。
现在前后都有不明车辆跟踪,万一对方有恶意……
赵刚之前竟完全没注意到,一股寒意瞬间爬上脊背。
今天不会阴沟里翻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