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夫人,您可曾想过,让知闲正经去学堂读书?”
苏凌玥温声问道,道出了思忖已久的打算。
裴夫人闻言一怔,随即眼圈便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声音带着几分哽咽:
“想…如何能不想?我们母子流落至此,若非苏姑娘心善收留,只怕此刻还在那破庙之中艰难度日,闲儿他……更是连想都不敢想……”
说着,她下意识地取出一方素帕擦拭眼角。
那帕子质地并不普通,边缘绣着的几竿翠竹却清雅灵动,针脚细密均匀,显见绣工不凡。
苏凌玥目光落在那方帕子上,心中微动,问道:“裴夫人,这帕子上的绣样,是您的手艺吗?”
“让姑娘见笑了,”裴夫人低头看了看帕子,眼中掠过一丝追忆:
“是妾身从前闲来无事绣的,这花样……还是我母亲在世时教我的。”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苏凌玥眼眸一亮,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裴夫人,知闲是个聪慧懂事的孩子,不该长久埋没在这药铺里只做个药童。
他虽未曾正式进学,但您将他教养得知书达理,我以为,应当送他去正经学堂读书,将来或可考取功名,方不负他的天资,您觉得呢?”
“可是……我们如今这境况……”裴夫人面露难色,囊中羞涩是现实。
苏凌玥微笑着打断她:“学堂之事,我来安排,您不必忧心。”
说着,她从怀中取出一张百两银票递过去:
“这些银子,您先拿着,帮知闲和您自己添置几身体面衣裳,剩下的留着备用,不够再找我!
学堂的费用我会处理妥当。以后药店里的事你就不用来帮忙了,我会再让祝老招几个助手。”
裴夫人见状,连忙将银票推回,神色坚决:“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她不顾苏凌玥阻拦,径直跪下,郑重地磕了一个头,声音哽咽却清晰:
“苏姑娘的大恩大德,我们母子没齿难忘!您给我们栖身之所,让我们衣食无忧,已是天大的恩情。
如今又愿给闲儿读书的机会,这更是再造之恩!这银子,我们绝不能收。”
苏凌玥心中叹息,俯身将她扶起:
“夫人请起,我的话还未说完。您有如此好的绣工,若是闲置,岂不可惜?何不开设一家绣楼?
我出面盘下店面,您以绣艺入股,所得盈利,我们五五分成,如何?
这既是一门营生,也能让您的手艺得以施展。”
裴夫人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声音因激动而微颤:
“开…开绣楼?真的……真的可以吗?”
苏凌玥肯定地点点头,再次将银票塞入她手中,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
“这银子您务必收下,就当是我借给你们的好了,日后绣楼盈利,再从您的份例中扣除便是。
眼下,先让日子过得好些,知闲去学堂,也需有相称的体面。”
裴夫人如何不明白苏凌玥的良苦用心?
她既顾全了他们母子的自尊,又以合作之名给予他们安身立命的长远之计。
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个带着泪光的、郑重的“好”字。
这份恩情,重于泰山,他们母子铭刻于心。
苏凌玥未再多留,宽慰几句后便起身离开,转道去了“玥颜堂”。
离店铺尚有段距离,马车便已无法前行——
玥颜堂门口早已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苏凌玥只得下车步行靠近。
还未走到近前,便见一名伙计拿着一块木牌挂到了门上,上面赫然写着“今日货品已售罄”几个大字。
那伙计随即扯开嗓子喊道:“各位贵客,对不住!今日一百份限额已满,没买到的请明日赶早!
从明日起,为免大家空等,排队前一百位我们会发放号码牌,凭牌购买,无牌者就请勿再等候了。多谢各位体谅,都请回吧!”
喊完,伙计便利落地开始上门板,准备打烊。
是的,自开业以来,玥颜堂便立下规矩,每日只售一百份产品,售完即止,雷打不动。
苏凌玥远远站着,并未上前。
只见那些排了许久却未能替主子买到东西的丫鬟们,个个面露焦急失望。
其中一个跺脚道:“我都接连来了三日,次次都扑空!明日定要再早些来才行!”
旁边另一人附和:“说的是!我打算过了子时便来排队,不信还抢不到!”
苏凌玥听得嘴角微抽,心下既感欣慰又觉好笑。
看来,“玥颜堂”这三个字,已成为京城时下最炙手可热的招牌了。
至于可能招致的同行眼红或麻烦,她倒不甚担心——有白君泽坐镇,这些琐事自会料理妥当。
“走吧。”她转身,悄然返回马车。
然而苏凌玥并未察觉,不远处一家茶楼的雅间窗口,几道目光正落在她离去的身影上。
其中一人,正是宋泊简,他与几位世家子弟在此品茶。
看着那抹渐行渐远的窈窕身影,宋泊简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与失落,无人知晓他此刻心中所想。
坐在他对面的,是容家二姨娘所出的公子容子安。他呷了口茶,语气带着几分阴阳怪气:
“宋兄,自上次你上门提亲,被我那‘好’妹妹断然拒绝后,如今的她,怕是肠子都悔青了呢!”
他放下茶盏,故作“好心”地透露:
“听说她现在浑身长满脓包,丑不堪言,连带着她那位母亲,都被父亲一气之下关进了柴房,自生自灭去了。”
宋泊简端起茶杯,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神色淡漠:
“她既看不上我这庶出之子,我又何必再去自讨没趣。”语气平静无波。
尽管容子琬是容家嫡女,身份尊贵,但宋泊简从未想过要与那样一个愚蠢恶毒的女子捆绑一生。
即便他只是个庶子,也自有傲骨,不屑与之为伍。
他如今最后悔的,是当初一时鬼迷心窍,竟被容子琬怂恿,用那等下作手段去算计苏凌玥……
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与容子琬有了肌肤之亲。
当日上门提亲,他心中五味杂陈,如同吞了苍蝇般难受。
当容子琬用极其刻薄的言语,讥讽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并断然拒绝时,他内心深处,竟是松了一口气。
相较于言语上的羞辱,他更无法忍受与那样的女子同床共枕,度过余生。
“如今她那般境况,怕是巴不得你再去提亲呢!”
容子安继续讽刺道,语气中充满了快意。
容子琬仗着嫡女身份,在府中向来眼高于顶,不仅对下人非打即骂,对他们这些庶出的兄弟姐妹更是极尽羞辱和不屑。
如今她自作自受,落得如此下场,可谓是容府所有曾受她欺压之人最觉痛快之时。
容子安故意将此事告知宋泊简,便是要彻底断绝容子琬最后的指望。
他看得出宋泊简根本无意于她,如今她容貌尽毁,又亲口回绝了宋家的提亲,无论日后发生什么,都再怪不到宋家头上。
这其中的算计与冷酷,不言而喻。
而同座的云家公子云初,则始终安静地品着茶,并未参与这场对话,仿佛只是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