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两道人影从太庙侧殿的阴影中缓步走出时。
晨光正斜斜掠过汉白玉的栏杆，他们的身影也逐渐清晰。
其中一人身着黑色常服，面容冷峻如刀削，琥珀色的眼眸在晨光中仿佛能穿透人心。
这人不是赫连玦，还能有谁。
那个本该在曦曜宫大火中化为灰烬的天圣新皇。
而他身侧，则是一袭火红宫装的赫连璎。
她原本娇俏明艳的脸上此刻覆着一层寒霜。
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眼底燃烧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死寂。
广场上的三百余名文武百官，数百名禁军侍卫，所有人在那一刻仿佛被施了定身术。
时间凝固了三息。
三息，足够让人看清那两张脸——
确确实实是天圣皇赫连玦与公主赫连璎。
不是易容，不是幻象。
三息，也足够让某些人从天堂坠入地狱。
然后——
“陛、陛下？！”
礼部侍郎第一个失声惊呼。
手中的笏板也“啪嗒”掉在了地上。
“还有公主殿下！”
“他们都还活着！真的还活着！”
有人惊得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
有人激动得老泪纵横，胡须颤抖；
更多人则是一脸的茫然与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曦曜宫都烧成那样了……”
“但确实是陛下啊！那身姿，那气度……”
“难道大火另有隐情？”
……………..
百里峥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从志得意满的红润，到惨白如纸，再到死灰般的青黑，只用了短短一瞬。
他死死盯着祭坛前那道黑色的身影。
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出眼眶，眼白上瞬间爬满蛛网般的血丝。
他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像是想说什么，却连一个音节都挤不出来。
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他在心中嘶吼。
曦曜宫是他亲自布置的！
他亲眼看着赫连玦一行人退入主殿，并且还让人倒上了猛火油…….
亲眼看着火舌舔舐门窗，亲眼看着整座宫殿在冲天烈焰中化为灰烬！
他们怎么可能还活着？！
反应过来的他，很清楚自己从放火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没了退路。
就算他们活着又如何？
这盘棋他还没下完！
赫连玦的脚步，就在这时踏上了汉白玉台阶。
一步一步。
不疾不徐。
他的黑色靴底踩在光洁的石面上，发出清晰而沉稳的“嗒、嗒”声。
黑色的袍摆在晨风中微微拂动，衣袂翻飞间，露出腰间悬挂的一枚玉佩——
那是赫连皇室代代相传的龙纹佩，只有储君或皇帝才能佩戴。
赫连玦踏出的每一步，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百里峥的心脏上。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本该化成灰的外孙，正一步一步走近，走近，最后停在祭坛前的三尺之处。
赫连玦的目光，缓缓扫过跪了满地的文武百官。
他的视线掠过每一张脸——
惊愕的，狂喜的，惶恐的，心虚的。
那些昨夜还在百里峥府上饮酒庆贺的官员，此刻全都低垂着头，恨不得把脸埋进地缝里。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百里峥脸上。
四目相对。
百里峥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没有看到想象中的愤怒，没有悲痛，甚至没有仇恨。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彻骨的冰冷。
那冰冷，比最锋利的刀刃还要刺人。
赫连玦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广场上每一个人的耳中。
“朕，还没死呢。”
七个字。
语气平淡无波。
却像七道惊雷，劈在百里峥头顶。
“这天圣的皇位，”
赫连玦声音转冷。
“何时轮到一个弑亲、焚宫、嫁祸他国的逆贼——”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般刮过百里峥惨白的脸。
“来指手画脚？”
百里峥浑身剧烈一颤。
“大胆！！！”
他猛地拔剑出鞘。
剑锋在晨光中划过一道刺眼的寒光，嘶声厉喝，面目扭曲狰狞。
“他们是假的！
定是苍梧的奸细冒充！
禁军何在？！
给本将军拿下这两个冒充皇室血脉的奸细！
格杀勿论！”
他声音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
然而——
死一般的寂静。
原本应该听令而动的禁军，纹丝不动。
左卫将军按剑而立，盔甲下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毫不掩饰的讥笑。
他身后的数百名禁军士兵，如同铜浇铁铸的雕像，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百里峥的心，在这一瞬间彻底沉入冰窟。
寒气从脚底窜起，瞬间蔓延全身。
他猛地转头，看向那些他以为早已用金银权势收买的将领和大臣。
那些人，此刻全都低垂着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有的脸色惨白，冷汗涔涔；
有的眼神闪烁，不敢与他对视；
更有人悄悄向后挪动脚步，试图隐入人群。
背叛。
彻头彻尾的背叛。
原来，他以为掌控的一切，早就被人釜底抽薪。
“百里峥。”
赫连玦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帝王的审判：
“你还有什么话说？”
百里峥死死握紧剑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
剑柄上镶嵌的宝石硌得掌心生疼，但这份疼痛反而让他清醒了几分。
他环顾四周，看向文武百官——
有对他愤怒鄙夷的；
有冷漠旁观的；
还有怕受他牵连而惶恐不安的。
那些曾经对他阿谀奉承的脸，此刻满是疏离。
而他的儿子百里瀚，穿着明黄龙袍的他站在祭坛旁，正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
那眼神里，有仇恨，有痛苦，唯独没有了半分父子情。
这一刻，百里峥明白。
从他决定对亲孙子亲孙女下手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众叛亲离的下场。
但——
如果现在有人来问他：后悔吗？
答案是：不后悔！
如果重来一次，他还是会如此选择。
他只是不甘心！
他筹划了一辈子！
隐忍了一辈子！
百里家族几代人均为赫连氏一脉鞍前马后。
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他们百里氏取代赫连氏，成就新的百里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