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的血雾在荒原上弥漫，混杂着尘土与焦灼的气息。被林峰吞噬能力所克制的天道印记，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般迅速消融。失去了印记控制的讨伐军强者们顿时陷入混乱，有人茫然地放下手中兵器，有人则因力量反噬而瘫软在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趁现在！”狼烈一声长啸，声震四野，他率先跃出阵地，身后妖族战士如黑色潮水般汹涌而出。
柳小莹与艾莉娅对视一眼，同时催动灵力。柳小莹手中长剑“清霜”绽放出凛冽青光，剑气纵横如网，精准地切向敌军后排的物资车队与传令通道；艾莉娅闭目凝神，指尖泛起柔白微光，灵族特有的预知能力让她脑海中浮现出敌军接下来三次战术调整的轨迹，她通过意念将信息实时传达至每一位队长耳中。
林峰立于战场中央，左手握着已初步炼化的灵识之碑，碑体微温，右掌虚按向干裂的大地。灵魂视野悄然展开，方圆十里内，每一个生命体的灵魂波动都如水中涟漪般清晰可见。他“看见”了那些被天道印记深度侵蚀的将领——他们的灵魂核心已被扭曲，缠绕着密密麻麻的金色丝线，如同被操控的傀儡木偶。
“救，还是杀？”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但他很快压下这丝犹豫。战争中没有余地留给仁慈，这些被完全控制的将领早已丧失自我意识，只会成为收割者屠戮百族的锋利刀刃。林峰深吸一口夹杂着血腥味的空气，将吞噬之力凝成无形细针，精准刺向那些灵魂深处最顽固的印记核心。
“啊——！”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从三名神朝将领口中同时爆发，他们体表的金色印记如同烧红的烙铁骤然发亮、龟裂，最终“砰”然炸成漫天光屑。三人软软倒地，气息断绝，面容却奇异地浮现出一抹解脱般的平静。
讨伐军的溃败如山崩海啸。失去天道印记的加持，那些依靠外力强行提升修为的修士实力骤降，长期被操控所压抑的反噬也开始显现。有人抱头嘶吼，七窍渗血；有人呆立原地，眼神空洞；更多人丢盔弃甲，向着荒原深处盲目逃窜。
“勿追过深！”大祭司苍老而沉稳的声音通过扩音法术传遍战场每个角落，“荒古战场深处残留上古杀阵，让他们自己去填吧。”
林峰颔首，收回灵魂视野。连续催动灵识之碑让他太阳穴突突跳动，识海隐隐胀痛，但内心却一片清明。此战不仅击溃了神朝一支主力，更验证了对抗天道印记的方法，意义非凡。
“清点伤亡，救治伤员。”他走向以巨石垒砌的简易指挥台，步伐沉稳。
柳小莹迎上前，眼中带着未散的担忧：“你的脸色有些白。”
“无妨，消耗略大而已。”林峰摆摆手，目光投向正在被灵族医者施术治疗的伤员，“我们损失如何？”
“妖族战死三十七人，重伤八十九；灵族无阵亡，轻伤十五；我们……孙老留下的护卫，战死两人。”柳小莹声音低沉，“但他们斩敌逾三百，其中包括四名元婴期敌将。”
战损比堪称奇迹，但林峰心中并无欢欣。他走到那两名护卫的遗体旁——这是孙老早在青云宗时就安排跟随他的老人，从边境小镇到荒古战场，沉默寡言，却始终忠诚护持左右。
林峰单膝跪地，手指轻触两人冰凉的额头。灵识之碑微微震动，他“看见”了两人最后的记忆碎片：面对三名同阶敌将的围攻，他们背靠背死战不退，刀光剑影中硬生生为侧翼妖族战士争取到重组阵型的关键时间。
“厚葬。”他站起身，声音不高，却让四周骤然安静，“若有亲族在世，此后由我林峰一力供养。”
夕阳如血，将荒原上破损的旌旗、散落的残兵映成一片暗红。胜利的余韵被牺牲的沉重悄然冲淡，但一种更为坚韧的东西，正在每一位幸存者心中凝结——那是跨越种族隔阂的血火情谊，是对共同信念的无声坚守。
夜幕降临，临时营地中央燃起了巨大的篝火，火焰噼啪作响，驱散着荒原夜间的寒冽。
大祭司手持镶嵌兽骨的古老木杖，以苍凉悠远的嗓音吟唱着妖族安魂古调。灵族战士们围成一圈，掌心向上，释放出点点柔和白光，那是灵族的“魂引术”，引导战死者残魂安息，免受战场遗留煞气的侵蚀。
林峰静立一旁，体内两座玄碑缓缓旋转。力量之碑沉浑如山，灵识之碑清辉似水，在丹田中形成微妙的平衡。他隐约感知到，当集齐更多玄碑时，此种平衡将被打破，进而导向某种更深层次的融合……
“林兄弟。”狼烈端着两碗烈酒走来，脸上血污未净，眼神却亮如星子，“敬你。”
林峰接过陶碗，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灼热的液体滚过喉咙，却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今日这一战，我狼烈心服口服。”狼烈抹了把嘴角，“不单是实力，更是你对待麾下战士的方式。在妖族，首领若让战士白白送死，必被唾弃。而你……珍惜每一条性命。”
“他们是为共同的信念而死。”林峰望向跃动的篝火，“我要做的，便是让这些牺牲不至白费。”
狼烈重重点头，忽而压低声音：“有件事得告知你。审讯俘虏时，有个吓破胆的校尉透露，这支讨伐军仅是‘先遣’。中州神朝真正的主力，是‘禁卫三军’与‘天道院’直属的收割者小队。”
林峰瞳孔微缩。
“还有，”狼烈声音压得更低，“那校尉提及，神朝内部似有分歧。以宰相为首的一派主张先清剿内患——据说南方数州已现反抗军；而以大将军为首的一派，坚持优先剿灭我等‘荒古余孽’。”
“有意思。”林峰指尖轻叩碗沿，“如此说来，我方此胜，或会加剧神朝内部主战派与维稳派之间的矛盾？”
“正是此理。”狼烈咧嘴，露出一口森白利齿，“狗咬狗，一嘴毛，最好不过。”
两人言谈间，艾莉娅缓步走近。她面色较平日更为苍白，眼角隐现血丝——这是过度催动预知能力带来的表征。
“先知。”林峰示意她坐下，“你看到了什么？”
艾莉娅沉默片刻，那双能窥见时间迷雾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忧色：“我看到了……选择。”
“选择？”
“很快，你将面临一个抉择。”她缓缓说道，“一边是稳妥但缓慢的道路：集结更多盟友，巩固荒古战场据点，逐步扩张。另一边是危险却可能带来转机的道路：主动出击，在敌人未及反应前，打乱其全盘部署。”
她抬起头，直视林峰：“这个抉择的时间点，就在我们消化完此战收获、决定下一步方向之时。林峰，那时你的决定，将改变许多人的命运。”
林峰未即回答。他望向篝火，焰芒在他瞳孔中跃动。
稳妥，还是冒险？
他想起孙老临别嘱咐：“峰儿，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然有时退一步，是为进十步蓄力。”
他也忆起灵识之碑中那些上古记忆碎片——昔年百族联盟，正是因为步步为营、过于求稳，终被收割者分化瓦解，逐个击破。
“我需要更多情报。”最终，林峰开口道，“在做出决定前，我们必须清楚敌人究竟多强，潜在盟友究竟多少，以及……”他略作停顿，“那些被天道印记控制之人，是否还有挽回余地。”
艾莉娅微微一怔，随即唇角泛起极淡的笑意：“这或许便是预言所示，无论你选择哪条道路，皆会有人愿意追随的原因。”
狼烈哈哈大笑，用力拍打林峰肩膀：“这才对味儿！婆婆妈妈那是娘们——哎呦柳姑娘莫怪，我不是说你——我是说，干大事的，就得有这份担当！”
柳小莹不知何时也已走来，闻言瞪了狼烈一眼，随即看向林峰：“无论作何选择，我们同行。”
篝火噼啪，火星升腾，融入漫天星辰。
在这片荒原之上，这个由人族、妖族、灵族临时汇聚而成的小小营地，此刻竟生出了几分“家”的暖意。而林峰明白，他所要做的，就是守护这个刚刚诞生、尚且脆弱的“家”。
无论前路何在。
战后议会在次日清晨召开。
大祭司的帐篷内，三方核心成员围木桌而坐。桌上摊开荒古战场的地图，以及缴获的行军图与部分密文信函。
“此战共歼敌五百七十三，俘虏二百零九，溃逃者约三百。”柳小莹汇报道，“缴获制式法器三百余件，丹药灵石等补给可支撑三月。最关键的是，获得了二十三枚未损毁的‘天道印记载体’——即从敌将尸身取下的金色碎片。”
艾莉娅补充道：“灵族祭司已初步查验。这些碎片确是某种高阶控制法器，但炼制手法……不属于当世任何已知流派。其核心原理，是将受术者魂魄与某个‘源头’强制链接，使施术者可远程灌输力量、下达指令，甚至直接接管肉身。”
“能否反向追踪那‘源头’？”林峰问。
“极难。碎片剥离时，链接便已切断。但……”艾莉娅指尖轻点其中一块较大碎片，“二十三块碎片中，有七块属同一‘批次’。其内残留波动频率完全一致，说明控制这七名敌将的，是同一人，或说同一名‘收割者’。”
帐内响起低低的吸气声。
大祭司缓缓道：“一支讨伐军，便有至少七名将领被同一收割者直接控制。那么整个神朝军队中，此等比例有多高？朝堂之上，又有几人早已沦为傀儡？”
细思极恐。
林峰沉默地拿起一块碎片。触手冰凉，表面纹路精细至极，隐约能感受到其中残留的、令人厌憎的威严气息——那是高高在上、视众生如草芥的味道。
“这些碎片，或可成为我们了解收割者的窗口。”他收拢手掌，“艾莉娅，灵族能否尝试破解其中信息？无需完全破译，只求提取片段记忆，或确认控制者身份特征。”
“我尽力。”艾莉娅点头，“但这需时间，且或需……活体实验。”
最后四字，她声音明显低了下去。
帐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明白“活体实验”意味着什么——从被控俘虏身上尝试剥离或干扰天道印记，观察反应。此过程凶险万分，对受术者更是酷刑折磨。
“用战俘中印记最深、已无恢复可能者。”林峰的声音冰冷而坚定，“此刻非仁慈之时。若不尽快洞悉敌手手段，将来会有更多无辜者遭此控制，甚或包括我等珍视之人。”
他环视众人：“谁有异议？”
无人应答。即便最重生命尊严的灵族代表，亦沉重摇头。
“下一议题。”林峰指向地图，“依俘虏口供，及艾莉娅先知昨日所见‘选择’……我等下一步，该往何处？”
众人目光齐聚地图。
荒古战场如一片枯叶，摊于大陆西北。其北乃终年冰封极寒之地，西为无边荒漠，东是他们来路——青云宗乃至更广袤的人族疆域，如今已是敌区。
唯于南方。
地图上，荒古战场南缘渐次过渡为丘陵、森林，最终连接广袤“南疆诸州”。俘虏口供提及，那里正孕育反抗神朝的星火。
“南方有反抗军，是潜在盟友。”狼烈率先开口，“但问题在于，如何过去？从荒古战场直向南，需穿越三千里‘葬魂山脉’，那是上古战场煞气凝聚之所，纵我妖族亦不愿轻入。”
“走海路如何？”一灵族长老提议，“自战场东侧绕行，于‘黑石镇’附近寻港乘船，沿海南下。虽绕远，却相对安稳。”
“海路耗时过久，至少半年。”柳小莹摇头，“且无尽海的海兽、风暴皆是巨险。更关键者，我行踪将完全暴露——神朝海军非摆设。”
众人各抒己见，争论渐起。
林峰未参与讨论，只静静凝视地图，手指无意识轻叩桌面。
力量之碑于丹田沉稳脉动，灵识之碑散发清凉气息，令他思绪格外清晰。两种感知渐次融合——他“看见”了地图上不同路径散发的“气机”。
往北，死寂冰寒，大凶。
往西，灼热荒芜，中凶。
往东，稠密如网的“金线”——那是天道印记的监控网络，一旦踏入，必被察觉。
唯有往南……
葬魂山脉方向，煞气冲天，确是大凶之兆。然在那冲天煞气中，林峰却隐约感知到一丝……共鸣？
是的，共鸣。源自他血脉深处，源自两座玄碑，甚至源自那些缴获的天道印记碎片。
仿佛那片死亡之地深处，有物在呼唤他。
“林峰？”柳小莹注意到他的出神。
林峰缓缓抬头，目光扫过众人。
“我们走葬魂山脉。”
帐内霎时静寂。连大祭司亦面露讶色。
“为何？”狼烈忍不住问，“那可是元婴大圆满都不敢轻入的绝地！”
“正因是绝地，往往暗藏生机。”林峰手指点向地图那片深红区域，“亦因我感知到，那里有与‘天道印记’同源，却截然相反之力。”
他看向艾莉娅：“先知，你的预言中，可见葬魂山脉景象？”
艾莉娅闭目，片刻后睁眼，眸中闪过一丝明悟：“原来如此……我所见‘危险却可能带来转机的道路’，起点便在此处。林峰，葬魂山脉中，似沉睡着某件上古‘遗物’，它与收割者有关，却站在对立面。”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那或许是……某个曾反抗收割者的上古强者，留下的传承，或是……囚牢。”
“囚牢？”林峰挑眉。
“我亦不知。预知仅见碎片。”艾莉娅摇头，“但那确是你命运的关键转折。选择进入，九死一生，然若成功走出……你将获得直面收割者的第一块真正拼图。”
帐内再度沉寂，然此次沉寂中，某种决心正在酝酿。
“便如此定了。”林峰起身，手掌按于地图，“休整三日，救治伤员，消化所得。三日后，愿随我者，同往葬魂山脉。不愿者，可留守此地，以荒古战场为据点，建我后方根基。”
他看向大祭司：“前辈，妖族可自愿抉择。”
大祭司笑了，脸上皱纹舒展：“妖族无惧死之种。既盟友择最难之路，我等自当奉陪。”
狼烈大笑拍胸：“葬魂山脉？老子早想进去闯闯了！”
灵族代表交换眼神，终由艾莉娅代言：“灵族将遣一支精锐小队随行。我等需知，那里沉睡的究竟是何种存在。”
“好。”林峰颔首，目光如炬，“此后三日，需办妥三事。”
“其一，审讯所有有价值俘虏，榨尽其知每一分情报，尤重葬魂山脉与南疆反抗军。”
“其二，整合战力，提升实力。柳小莹，你负责分配法器丹药，优先强化核心战力。狼烈，妖族战士擅长何类兵甲，你便配予何类。”
“其三，”他略作停顿，“尝试以天道印记碎片反向追踪控制者。此事由我亲主，艾莉娅辅佐。我等需知，敌人究竟是谁，又在何处窥视我等。”
令出清晰，目标明确。
众人轰然应诺，领命而去。
帐内唯余林峰一人。他行至帐门边，掀起帘布，望向南方。
地平线尽头，隐约可见连绵山脉轮廓，即便在白昼，那片天空亦笼罩着不祥的暗红——那是葬魂山脉终年不散的煞气云。
危险吗？自然。
然林峰的血，却隐隐沸腾起来。
灵识之碑于意识深处微微震动，传来模糊影像碎片：巍峨山脉深处，一座断裂的黑色石碑半埋于地，碑面刻有扭曲古字。当其意识试图靠近时，那石碑骤然睁开一只眼——
金色的、毫无情感的、属于收割者的眼。
林峰猛然回神，后背惊出一层冷汗。
“你也在那里候着我么……”他低声自语，手掌缓缓握紧。
那么，便来见真章。
看看究竟是你吞噬我，还是我……撕碎你这所谓天道。
三日时光，转瞬即逝。
这三日间，荒古战场边缘的临时营地高效运转。俘虏分级审讯，口供交叉验证后辑成厚册；战利分门别类，众人实力皆有所进；而林峰与艾莉娅闭关两日，对那些天道印记碎片施以深度灵魂探查。
结果令人心悸。
每一块碎片深处，皆残留同一“印记”——那是一枚复杂徽记，由九道锁链缠绕一只睁开的巨目。据艾莉娅自灵族古老典籍中考证，此徽记属于上古时期最强收割者之一：“天目尊主”。
相传，此尊主具窥视万界之能，凡被其“注视”之生灵，魂魄皆会被打上烙印，永世难逃。上古血脉战争末期，正是天目尊主亲手设计并推行“天道印记”体系，将俘获的百族强者炼为战争傀儡。
“若他尚存于世……”艾莉娅说出此推测时，面色苍白如纸，“那我等之敌，便是一位自上古存活至今的、真正的‘神只’。”
林峰未答。他只默默将那徽记刻入脑海深处。
神？又如何。
既然上古百族能与之抗衡，既然血脉枷锁可被打破，既然玄碑流落世间以待传承者……
那便说明，所谓神只，并非不可战胜。
第三日清晨，晨光刺破荒原薄雾。
营地中央空地，三百名整装战士肃立。其中妖族两百，灵族五十，人族五十——此已是联盟所能抽调的最精锐之力，余众留守据点，由大祭司坐镇指挥。
林峰立于队首，一身玄黑劲装，背负重新祭炼的长剑。柳小莹在其左，青色裙甲于风中微扬；狼烈在其右，肩扛门板般阔大的战斧，咧嘴而笑，眼中战意熊熊。
艾莉娅缓步近前，将一枚水晶吊坠佩于林峰颈间：“此乃灵族‘心映水晶’，注入灵力即可与另一枚持有者短暂通联。我持另一枚，倘有重大发现，便会联络你。”
“保重。”林峰郑重道。
“你们亦是。”艾莉娅退后一步，与留守的灵族、妖族战士一同，目送这支远征队启程。
无冗长誓师，无煽情告别。
林峰转身，面向南方那暗红天际，长剑出鞘，直指葬魂山脉方向。
“出发。”
三百人的队伍，如一杆玄色利箭，射向那片死亡之地。
他们不知前方等候为何——上古遗物？天目尊主的囚牢？亦或彻底改变命运的契机？
他们只知，当退无可退，唯有一往无前。
荒原的风，记录下了这个清晨，这支渺小却坚定的队伍，向着神话与噩梦交织的葬魂山脉，踏出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