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子炫流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将怀里那个毛茸茸的南瓜造型抱枕搂得更紧了些,几乎要嵌进身体里。她将下巴深深埋进柔软的羽绒填充物中,歪着头,用一种近乎天真又极具穿透力的目光,锁定了“韩蝉”。
那眼神里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愠怒,只有一种毫不掩饰的、如同在实验室观察一种全新菌种般的好奇,甚至在那好奇的底层,还翻涌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怜悯,仿佛在看一个用尽力气表演却无人喝彩的可怜人。
她粉色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轻轻“啧”了一声。那声音不大不小,带着点慵懒的鼻音,却像一枚精准投递的羽毛,搔刮过每个人的耳膜,确保在场所有人都能清晰接收。她慢悠悠地开口,语调拖得有些长,像裹了蜜糖的细针:“大叔,你这挑拨离间的功夫,可比你在医院病房里演戏的水平差远啦,连及格线都够不着呢。”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一旁略显紧张的伊焉和秦平辉,又落回“韩蝉”身上,继续用那种气死人的悠闲腔调说,“我看我的戏,你演你的角色,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互不打扰,清静自在,不好吗?”
话音落下,她甚至还十分应景地抬起手,掩住嘴,打了个小小巧巧的哈欠,长而卷翘的睫毛上沾染了些许因困倦而生的生理性泪花,将对方精心酝酿的言语攻击彻底贬低为无聊的催眠曲。
这番连削带打、姿态极高的反应,像一块无形的冰,瞬间熨贴在“韩蝉”那张假面般的脸上。他嘴角那抹公式化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微微凝固,线条变得僵硬,尽管只有一瞬便恢复如常,但眼底深处那猝然掠过的一丝阴鸷,却清晰地暴露了他被反将一军、击中痛处的愠怒。
旁边的伊焉暗自中换了一个眼神,都不自觉地微微松了口气。看来这小祖宗今天虽然被按住了不能物理超度对方,但这张不饶人的嘴和那份置身事外、纯粹看乐子的心态,已然构成了一层无形的铠甲,让她在这场凶险的心理博弈中非但未落下风,反而有种四两拨千斤的从容。
整个客厅的空气,仿佛被注入了一种粘稠的张力,表面依旧是那副松弛的、甚至带着点慵懒的日常光景,内里却已是暗流汹涌,刀光剑影在无声的视线交汇中激烈碰撞。
就在客厅里的气氛因为两位访客而显得有些微妙时,一阵熟悉的手机铃声从秦平辉口袋里传了出来。
“叮铃铃——”
声音响起,伊焉和赤子炫流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声源,带着些许被打断的询问意味。坐在秦平辉身边的莫绒曦也好奇地眨了眨眼。而那位“韩蝉”,则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容,只是视线也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秦平辉的手机上。
秦平辉略带歉意地朝众人笑了笑,一边说着“不好意思,可能是医院有事”,一边掏出了手机。当他看到屏幕上跳动着的联系人姓名时,脸上轻松的表情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真实的、毫不掩饰的错愕。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韩蝉。
是韩蝉本人?秦平辉脑子里嗡了一下,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看就坐在自己侧前方、脸上带着询问神色的“韩蝉”。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迟疑和诧异太过明显,引得伊焉微微挑眉,赤子炫流更是歪了歪头,脸上露出更加浓厚的兴趣,仿佛在说“咦?有情况?”
当秦平辉拿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的“韩蝉”二字出现在假韩蝉的视线里时,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在假韩蝉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那张一直维持着温和儒雅面具的脸,第一次出现了难以掩饰的裂纹。瞳孔在瞬间急剧收缩,虽然只有一刹那,但那骤然的紧绷感,如同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了一下,清晰得无法隐藏。他脸上那抹习惯性的、略带腼腆的笑容彻底僵住,嘴角甚至还维持着上扬的弧度,但眼底已是一片翻江倒海的惊愕与难以置信。
韩蝉?!
这怎么可能?!
假韩蝉的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他对自己所设下的“欲望空间”有着绝对的自信——那是一个针对目标内心最深层渴望构建的精密牢笼,一旦陷入,绝无可能轻易挣脱,更别说与外界进行如此清晰的通讯了。
真正的韩蝉,此刻应该沉溺在他为自己精心编织的、由学术荣誉和家庭温馨交织的美梦中无法自拔才对。
假韩蝉的指尖在眼镜框上无意识地摩挲着,心底那份原本十拿九稳的自信,此刻像是被凿开了一道细缝,冰冷的疑虑正悄然渗入。
虽说我对这个韩蝉的了解并不算透彻…… 他暗自思忖,一股烦躁难以抑制地升起。毕竟,那个名为“欲望空间”的棘手能力,本就不属于他。那是他从已死的创芙那里强行夺取、据为己有的战利品。就像一个小偷挥舞着一柄不属于自己的神兵利器,虽然也能伤人,但终究无法发挥其全部的精妙,更谈不上真正的人剑合一。
他玩得肯定不如原主创芙那般出神入化、润物无声。创芙能像最高明的心理医生,潜入目标意识的最深处,精准捕捉每一丝细微的渴望,编织出天衣无缝、让人甘愿沉沦的幻境。而他,更多是依靠能力的粗暴框架和自身对人性弱点的揣测来构建牢笼。
但他猜都能猜到, 假韩蝉用力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试图用这个动作压下心中的不安。像韩蝉这种人——这种从小缺爱、在冰冷的知识堆里长大,靠着拼命努力才赢得如今地位的人,骨子里必然是既自卑又自负的。他渴望被认可,渴望用无数的奖项和头衔来填补内心那个巨大的空洞,同时又极度渴望寻常人家的温暖,那种他可能从未真正拥有过的东西。
在他的构想中,那个为韩蝉量身定制的“欲望空间”里,此刻必然上演着最符合韩蝉“人设”的戏码:或许是在万众瞩目的国际领奖台上,聚光灯打在他身上,台下坐着的是他幻想中为他骄傲、笑容慈祥的“父母”;又或许是在一个温馨的傍晚,他不再是孤身一人回到冰冷的公寓,而是有温柔的妻子和活泼的孩子扑上来迎接,餐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家常菜,空气中弥漫着世俗却温暖的烟火气……
就算不是百分百贴合,也应该八九不离十。 假韩蝉对自己基于普遍人性的推断仍旧抱有一丝侥幸。这种直击软肋的诱惑,对于一个长期压抑自我、活在理性框架里的学者而言,抵抗力能有多强?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还有余力,甚至有能力从外部打出这个电话?
这不合逻辑的意外,像一根尖锐的刺,不仅戳破了他暂时的从容,更隐隐动摇了他对这份“借来”的力量的掌控感。他开始怀疑,要么是自己严重低估了韩蝉精神世界的复杂与坚韧,要么就是这夺来的技能,存在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巨大缺陷或时限。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情况正在迅速脱离他预设的轨道。他看着秦平辉手机上那个跳动的名字,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阴鸷。这个电话,不再仅仅是一个身份暴露的威胁,更变成了对他自身能力的一次严峻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