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玉见他情绪激动，心里也有些不好受。
她开始反思，自己刚刚的话的确不好听。
周厂长为自己厂子的产品辩驳，并非是听不进他人的意见。
这些产品是他的心血，是他的孩子。
棠唐平时娇气了些，她自己也知道，可要是旁人出来指责，她肯定也接受不了，也会替棠唐说好话，找理由。
她还一上来就否认了他最引以为傲的孩子。
出于内心的愧疚，宋文玉没有走。
她决定“浪费”考察时间，发表自己的看法，虽然这并不属于她的工作内容。
“周厂长，您还记得我最开始问您那双鞋的问题吗？”
周厂长平静下来，回忆了一下：“你问的是鞋子是不是港城的款式？”
宋文玉点点头：“对。”
周厂长从库房里随便掏了一双鞋出来。
“可是这都是一样的款式啊。”
宋文玉见他没懂，继续答道：“是一样的款式，但也不一样。
“不一样的是时间，三年前，这个款式是时髦的，而三年后，这个款式就只能算平常。
“这种款式的鞋子太多了，人家为什么还要再买咱们厂子的鞋呢？”
周厂长点头：“你说的有道理，可问题是，你说的质量不好的那款现在还在卖，而我手上这双质量更好的为什么卖不出去呢？”
宋文玉：“因为价格，你这鞋子质量上去了，价格自然也便宜不了吧。”
周厂长抿了抿唇：“是，可是我这用得都是好料子啊，配得上这个价格。”
宋文玉：“配不配得上不是你说的，就拿我爱人来说吧，买过前面那双，肯定不会对永辉的鞋有好印象。
“你们的鞋子跟沪市产的鞋子一个价格，质量也差不多，可都放在一起，你说你会买哪一双？
“现在国内的各个厂子产量都上去了，您这思想也该与时俱进才行。”
周厂长若有所思。
宋文玉看了眼时间：“好了，我就不多待了，下午还有厂子要去，离得不近，我得先走了。”
她不顾周厂长的挽留，离开了永辉皮革厂。
在等公交车的时候，宋文玉给永辉皮革厂做了标记。
皮制品外出是不可能的了，毕竟在国内都打不开销路。
但皮料工艺设备还行，如果有来样生产指标的话，倒是可做考虑。
记完后，她收好笔记本，拦停公交车，继续前往下一家工厂。
宋文玉就这样一家一家工厂看下去，每天忙得不可开交。
渐渐地，办公室的人也都适应了她天天往外跑的事。
说闲话的人也少了。
因为需要跑工厂的苦差事经常有人代劳，何乐而不为呢？
什么确认发货数量、抽检验收、协调产品配件……
只要是顺路就都交给她。
宋文玉自然不会拒绝，不仅有车能蹭，一时间也接触到了不少事务。
单位的人也都忘了她是一位只需要坐办公室翻译信函的大学生了。
不过也根本没有多少信件需要她翻译。
摆在她桌上的只有运输装箱单。
南科长也都快忘了宋文玉的特殊用途了。
他本身也无所谓，有这么个人就行，管她干什么呢。
可就是看着她这么每天不知疲倦地往外跑，南科长那颗沉睡的事业心竟又死灰复燃了。
要不再试试呢？
说不准真有那脑袋不灵光的外国人就想到他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搞建设呢？
于是在跑了一个半月工厂后，宋文玉终于得到了充分发挥自己专业特长的机会。
看着南科长递过来的外商名单，她激动不已。
再三检查了遍自己写好的外文信件，她才将信函发了出去。
然而结局如同南科长预料的一样，石沉大海。
不过她并不气馁，依旧乐此不疲。
渐渐的她胆子也大了起来。
有了在工厂实际考察的经验，宋文玉吹牛愈加得心应手。
前些日子她在整理剪报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了一则陈年新闻。
这则报道写的是京市第一家个体饭馆开业的事。
那场面，描绘得十分热闹。
她张贴这张剪报的时候，想得是个体户得到了社会的认可。
可如今再一读，却发现了新的重点。
“几碗打卤面，竟然吃得外国记者两眼放光……”
外国佬也会对华国的食物感兴趣吗？
不是说“食物仅为燃料的”吗？
宋文玉觉得自己找到了个切入口。
下次写信函的时候，她准备在信中捎带介绍下家乡的美食。
她还记得出过国的老师说过，外国人的口味跟他们不一样。
所以她特意回学校借了一本《外国饮食鉴赏》，准备好好研究下老外的口味。
她在读这本书的时候又受到了一些启发。
酸甜可口、外酥里嫩……
这些词语老外未必能体会到。
但她可以用他们当地的美食举例啊。
滑，滑到那种程度。
酥，酥到何种地步。
像哪种美食的滑，哪种食物的酥，但又不一样，永远都是更滑，更酥，更嫩……
er，er，er……偶尔来个est。
万一老外也逆反呢？
都快吹到天上去了，难道就不想来看一看尝一尝，甚至一较高下吗？
什么？你问她吃没吃过这些外国美食？
当然没有。
这重要吗？不重要。
管他呢，先骗过来再说。
“……我们海城被誉为华国的美食之城，这里拥有着五千年的美食文化。正如同在美食上被埋没一样，我们海城的五金制品也广受赞誉。
“我市拥有多家五金工厂，工人技艺娴熟，能源充沛……
“如果您对我们的介绍感兴趣，请尽快联系我们。秋季将至，届时鱼肥蟹美，气候宜人。我们会为您安排在海城全面考察的相关事宜，并尽早安排您与相关工厂及领导的会面。
“最后，尊敬的布雷特先生，期待能在秋季展销会上与您见面。”
宋文玉满意地叠好信纸，连同照片一起放入信封里。
她参观完工厂了，闲着没事，南科长就任由她折腾。
主打一个愿者上钩。
虽然目前还并没有收获，但宋文玉在工作中渐渐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而与此同时，也意味着她的学生时代要正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