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兰的婚事在盛紘和王若弗的操持下,进展顺利。沉从兴那边得了顾廷烨的首肯,又听闻盛家四姑娘知书达理,性情娴雅,也十分满意。两家很快便过了小定,只待择吉日下聘。
定了亲事,墨兰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去林栖阁告诉小娘。她知道,这或许是最后一次,母女二人能心平气和地说话了。
林栖阁内,依旧弥漫着一股陈腐压抑的气息。林噙霜比之前更加消瘦,眼神空洞地坐在窗前,听到脚步声,她缓缓回头,看到是墨兰,眼中闪过一丝微光,随即又黯淡下去。
“你来做什么?”她的声音沙哑干涩。
墨兰走到她面前,跪坐下来,轻声道:“小娘,女儿……定亲了。”
林噙霜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猛地看向她:“定亲?和谁?是哪家高门?” 她眼中瞬间燃起熟悉的、充满算计的火焰。
墨兰摇摇头,平静地说:“不是高门。是殿前司的昭武校尉,沉从兴,沉将军。”
“武将?还是个六品校尉?”林噙霜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失望和愤怒,“我费尽心思把你养大,教你诗词歌赋,不是让你嫁个粗鄙武夫的!盛明兰都能封县主,你怎么能……”
“小娘!”墨兰打断她,抬起头,眼中含着泪,却异常坚定,“女儿不是六妹妹,也不想成为六妹妹!沉将军他……他很好,他救了女儿的命,为人正直,靠自己的本事挣前程。女儿……女儿是真心愿意的。”
她握住林噙霜枯瘦的手,泪水滑落:“小娘,您看看我们,看看这个院子。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我们得到了什么?爹爹厌弃了您,哥哥也与您生分了,女儿也差点走上歪路……这样的日子,您还不累吗?”
林噙霜看着女儿泪流满面的脸,听着她字字泣血的话,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不堪的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她争强好胜,她算计谋划,可最终,她失去了丈夫的宠爱,被困在这方寸之地,连最疼爱的女儿,也要离她而去了……
“墨儿……”林噙霜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无尽的苍凉,“娘……娘只是不想你像娘一样……活得这么卑微……”
“女儿不会的。”墨兰用力摇头,“沉将军敬重女儿,女儿会学着打理家事,与他相互扶持,过安稳平淡的日子。这比什么都强。小娘,您放下吧,为了女儿,也为了您自己,好好保重身子,行吗?”
看着女儿眼中真切的恳求和对未来生活的期盼,林噙霜心中那根紧绷了十几年的弦,仿佛“啪”的一声,断了。她所有的野心、不甘、怨恨,在这一刻,被女儿滚烫的泪水和恳切的话语冲刷得七零八落。
她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擦去墨兰脸上的泪水,声音哽咽:“好……好……墨儿觉得好……便好……娘……娘不管了……” 泪水从她浑浊的眼中汹涌而出,这一次,不再是算计的眼泪,而是解脱的、带着无尽悔恨的泪水。
母女二人相拥而泣,多年的隔阂与心结,似乎在这一哭中,消融了大半。
无独有偶,就在墨兰离开后不久,长枫回到了京城。他因在任上考评优异,加之新帝登基,需要用人之际,被调回京中任职,虽官职不高,却也是踏踏实实的第一步。
长枫回府后,先拜见了父亲盛紘和嫡母王若弗,又去给老太太请了安,最后,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林栖阁。
如今的长枫,经过外任的历练,早已褪去了往日的浮躁,变得沉稳持重。他走进林栖阁,看着形容枯槁、眼神麻木的生母,心中亦是复杂难言。
“儿子给姨娘请安。”长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林噙霜呆呆地看着他,仿佛不认识这个儿子一般。记忆中那个有些怯懦、被她寄予厚望的儿子,何时变得如此陌生而……可靠?
“枫……枫哥儿?”她喃喃道。
“是儿子。”长枫在她面前坐下,语气平和,“儿子回京任职了。听闻……四妹妹也定了亲事,是殿前司的沉将军,儿子打听过,是个可靠之人。”
林噙霜沉默着,没有像往常一样抱怨或指责。
长枫看着她,叹了口气:“姨娘,过去的事,都让它过去吧。儿子如今只想着脚踏实地,做好分内之事,不负朝廷俸禄,也不负父亲期望。四妹妹也有了归宿,我们都长大了,您……也该为自己活一活了。”
为自己活?林噙霜茫然地抬起头。她这一生,都在为争宠、为儿女的前程而活,何曾想过为自己?
看着儿子沉稳的目光,再想起女儿离去时那释然又带着期盼的眼神,林噙霜忽然觉得,自己这一生,就像一个荒唐的笑话。她处心积虑,用尽手段,最终却将儿女推得越来越远,将自己困死在这华丽的牢笼里。
孩子们……真的都不需要她了,也……不认同她走过的路了。
一种巨大的空虚和疲惫感席卷了她。她缓缓闭上眼,挥了挥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去吧……好好当差……娘……累了……”
长枫看着生母瞬间仿佛老了十岁的模样,心中亦是一酸。他知道,有些心结需要时间。他起身,深深一揖:“儿子告退,姨娘保重。”
走出林栖阁,长枫深吸了一口外面清新的空气。他知道,无论是他还是墨兰,都已经走上了与林噙霜期望的、截然不同的道路。而这条路,要靠他们自己,一步步走下去。
盛府,在经历了诸多风波后,似乎终于迎来了一段真正意义上的平静。子女各自成长,旧的恩怨在时光中慢慢沉淀。而新的故事,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