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常委会上那场堪称闹剧的冲突,很快传遍了汉东省大大小小的机关大院。
尽管会议内容被严格控制在极小范围,但沙瑞金书记拂袖而去、孟为凡省长从容镇定的画面,早已通过各种渠道,变成了无数个版本在私下流传。
接下来,整个汉东官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默状态。
往常这个时候,各地市、各厅局跑省委、省政府汇报工作的车辆络绎不绝,干部们的日程排得满满当当。
但现在,除了必要的公务往来,各种不必要的汇报和请示明显减少了。
许多厅局级干部变得异常谨慎,电话里说话滴水不漏,会议上发言四平八稳,生怕在这个敏感时刻站错队、说错话,被即将到来的风暴卷得粉身碎骨。
一些原本与沙瑞金走得近的干部,开始称病请假,或者以各种理由下基层调研,尽量远离省委大院这个漩涡中心。
而一些原本就倾向于孟为凡改革路线的干部,虽然内心振奋,但也不敢表露出来,只是更加埋头做事,用工作成绩来默默支持。
京州市委书记李为民主持召开了市委常委扩大会议,语气坚定地强调:“越是关键时刻,越要稳住心神!京州的工作节奏不能乱,发展势头不能停!华芯产业链的延伸、数字政府的深化应用,必须按计划扎实推进!我们要用实实在在的业绩,回应一切杂音!”
他的话,给京州系的干部吃了一颗定心丸,也向外传递出孟为凡阵营岿然不动的信号。
与此同时,高育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常委会上沙瑞金的疯狂和孟为凡的冷静,像两把锤子,交替敲击着他的神经。
孟为凡的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让他不安。
他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否则一旦沙瑞金彻底倒下,孟为凡清算名单上的下一个,很可能就是他。
他加紧了与几位核心幕僚的密谈,内容无人可知,但办公室的灯光,常常亮至深夜。
然而,汉东的这场风暴,其影响早已超越了省界,涟漪已然荡到了京城。
在京城西山脚下的一处静谧院落里,沙瑞金的岳父,接到了来自汉东的情况汇报。
当老人听完整个汇报,尤其是听到沙瑞金在省委常委会上那番毫无根据、歇斯底里的政治指控时,他握着紫砂壶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重重地将壶顿在红木茶几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糊涂!混账东西!”
老人低沉的声音里压抑着滔天的怒火。他一生谨慎,遵循规则,才能在波澜云诡的政坛得以善终。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精心培养、寄予厚望的女婿,竟然会在关键时刻如此失智、如此疯狂!
“他这是想干什么?啊?!他想把天捅破吗?!”老人站起身,在古色古香的书房里急促地踱步。
“毫无证据,就在会议上攻击孟为凡,扣这种帽子!这是自毁长城!这是取死之道!”
他看得比沙瑞金透彻得多。孟为凡是什么人?那是上面重点关注的少壮派,是带着明确使命和深厚背景下去历练的!其推动的改革,是符合大政方针的!
沙瑞金作为省委书记,正确的做法应该是顺势而为,加强合作,将成绩纳入自己的执政成果,而不是逆势对抗,更不能用这种下三滥的诬陷手段!
“他以为他这个省委书记的位置是铁打的?他以为上面会坐视一个封疆大吏如此胡作非为,破坏一个经济大省的局面?!”老人痛心疾首,既气沙瑞金的愚蠢,更忧心这会牵连到他自己以及整个派系的声誉和利益。
他立刻拿起一部红色的保密电话,直接拨通了沙瑞金。
电话一接通,不等沙瑞金开口,老人便劈头盖脸地一顿怒斥:
“沙瑞金!你立刻给我停下你那些愚蠢的动作!你是不是疯了?!在常委会上胡说八道!你想死不要拖着全家一起死!”
电话那头的沙瑞金似乎没料到岳父会如此震怒,愣了片刻,才试图辩解:“爸,您听我说,孟为凡他……”
“我不想听!”老人粗暴地打断他。
“我不管孟为凡做了什么!你现在做的,是在挑战底线!是在自绝于d和人民!我警告你,立刻收回你那份狗屁汇报材料!立刻向上面做出深刻检讨!向孟为凡同志道歉!争取主动,或许还能有个体面的下场!否则,谁也保不住你!”
老人的话,让处于狂热状态的沙瑞金猛地一激灵。他从未听过岳父用如此严厉的语气跟他说话。
“爸,我……我不能认输!我……”
老人气得几乎要笑出来:“输?!你现在已经输了!你输掉了理智,输掉了格局,马上就要输掉一切!你现在要考虑的不是输赢,是怎么才能不掉进万丈深渊!按我说的做!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说完,老人不等沙瑞金回应,便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他瘫坐在太师椅上,胸口剧烈起伏,脸上写满了疲惫和失望。
他知道,沙瑞金很可能不会听他的。一个人一旦被权力欲和恐惧蒙蔽了双眼,就很难再回头了。
果然,沙瑞金在接到岳父的电话后,非但没有清醒,反而产生了一种被所有人背叛的悲愤和破罐子破摔的决绝。
“连您也不理解我……连您也要我向孟为凡低头?!”他对着已经挂断的电话低吼,眼中布满了疯狂的血丝。
“不!我绝不!我是汉东的省委书记!我没有错!错的是他孟为凡!”
他不仅没有按照岳父的指示收回材料,道歉检讨。
反而更加偏执地认为,必须尽快将那份紧急汇报递上去,要在孟为凡恶人先告状之前,让上面听到他的声音!
他催促白秘书,连夜将那份充满不实指控和危险论调的材料最终定稿,并且指示,要通过一把手加急渠道,以最快的速度,直接送达几位核心长老的案头!
沙瑞金,这条在政治狂涛中已然失控的破船,正开足马力,义无反顾地撞向最后的礁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