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山。
夜色笼罩着这片可以称之为国家心脏的地方。
只有几处院落还亮着灯。其中一座庭院的书房里,两个身影对坐。
年长些的是钟正国,年轻些的是他堂弟钟正邦。
“任命已经下了,下周你就去汉东。”钟正国放下茶杯淡淡开口。
“汉东的情况,你都了解了吧?”
钟正邦点点头,他比堂哥小八岁,眉宇间有六七分相似:“看了材料。刘和光想掌控局面,孟为凡想巩固地盘,两人暂时联手抵制我们,但各怀鬼胎。”
“看得准,但不够深。”钟正国放下茶杯,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汉东眼下的关键,不在省委大院里的明争暗斗。”
“在于林城的装备制造,吕州的化工,还有……这里,京州北郊的汉东钢铁集团。”
“汉钢?”钟正邦微微皱眉。
“那个负债七百多亿,年年亏损的老国企?那不是个烂摊子吗?”
钟正国看着自己的弟弟,语气有些加重:“烂摊子?在庸人眼里是烂摊子,到了聪明人手里,就是最好的棋子。”
“孟为凡最近在做什么?大刀阔斧推汉钢改革。汉东日报已经登出他喊的口号,半年出方案,一年见成效。知道为什么吗?”
钟正邦思索片刻:“政绩?国企改革确实是硬骨头,啃下来就是大功劳。”
“这只是其一。更深层的是,孟为凡要通过汉钢改革,完成他在汉东的经济布局闭环。”
他拿起桌子上放的一份报表,递给钟正邦:“你看,孟为凡来汉东,主要做了三件事:第一,设立政府引导基金,撬动社会资本;第二,推动汉东高科技产业园,也就是原来的光明峰项目,打造创新高地;第三,现在要启动汉钢改革。”
“这三件事,看似独立,但其深意却是环环相扣。”
钟正国敲了敲桌子。
“引导基金为高科技产业园输血,产业园需要高端制造配套,而汉钢改革一旦成功,就能提供重型装备、特种钢材等核心材料,这是一个完整的产业链布局。”
钟正邦恍然大悟:“他想打造一个从金融到研发到制造的闭环!”
“对。”钟正国赞许地看了弟弟一眼。
“而且这个布局从他上任就开始了,可以说相当超前。”
“今年是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元年。上级要推进三去一降一补,要去产能、去库存、去杠杆。孟为凡这个时候推汉钢改革,既符合上级精神,又能完善他的产业版图,一举两得。”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深沉:“如果让他做成了,汉东的经济命脉就牢牢抓在他手里。到那时,别说刘和光,就是再换两个书记,也动摇不了他的根基。因为发展是硬道理,谁能让汉东经济腾飞,谁就有话语权。”
钟正邦的脸色凝重起来:“那我们的破局点……”
“就在汉钢。”钟正国斩钉截铁。
…………
一周后,汉东省委大院。
省委大楼前的小广场上,一场庄重的见面会正在进行。
“同志们,让我们热烈欢迎钟正邦同志来汉东工作!”刘和光站在临时搭建的主席台上,声音洪亮。
他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率先鼓掌。
台下,省委、省政府各部门负责人,各地市党政一把手,近百人齐齐鼓掌。掌声热烈,但每个人的眼神都藏着不同的心思。
钟正邦上前一步,微微鞠躬。
“感谢组织信任,感谢刘书记,感谢为凡省长,感谢各位同志。”他的声音平稳有力。
“汉东是经济大省,改革前沿,能来这里工作,我既感到荣幸,也感到压力。我一定尽快熟悉情况,在省委领导下,全力以赴,为汉东发展贡献绵薄之力。”
简短,得体,挑不出任何毛病。
孟为凡站在刘和光身侧,面上带笑,心里却听懂了钟正邦的意思。
在省委领导下就是在强调服从刘和光。
为汉东发展贡献就是在暗示自己不是来捣乱的,是来做事的。
但越是这样,越要警惕。
见面会后,刘和光、孟为凡陪同钟正邦来到早已准备好的办公室。位于省委大楼三层,原先高育良的办公室,窗外就是省委大院的花园。
“正邦同志,看看还缺什么,直接跟办公厅说。”刘和光语气亲切。
“已经很好了,谢谢书记关心。”钟正邦微笑回应,目光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
书柜里已经摆满了汉东近年来的文件汇编、统计年鉴、发展规划。
孟为凡适时开口:“正邦书记初来乍到,是不是先安排些调研,熟悉熟悉情况?我让政府那边准备些材料。”
“为凡省长想得周到。”钟正邦点头。
“不过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合不合适。”
“请讲。”刘和光说。
“我想先从汉东钢铁集团开始调研。”钟正邦语气自然。
“来之前就听说,汉钢改革是省里当前的重点工作,孟省长亲自挂帅。作为新来的副书记,我想尽快了解情况,看看能在哪些方面配合支持。”
办公室里的空气微妙地凝滞了一瞬。
刘和光眼神闪了闪,孟为凡脸上的笑容不变,但眼底里却闪过一丝锋芒。
果然,直奔主题。
“正邦书记有这份心,难能可贵。”孟为凡开口,语气很是平静。
“汉钢改革确实正在关键阶段。下周,改革领导小组要开第三次专题会,正邦书记如果有时间,欢迎参加。”
“一定参加。”钟正邦立刻答应,但紧接着,钟正邦又说道:
“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先去汉钢实地看看。不打招呼,不要陪同,就带两三个人,到生产一线,跟工人、干部聊聊。这样了解的情况可能更真实。”
“微服私访?”刘和光笑了,“这个方式好。不过安全方面……”
“书记放心,我会注意。”钟正邦说。
“就是去看看,听听,不影响正常工作。”
话说到这个份上,刘和光和孟为凡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那好,我让办公厅安排辆车,配个熟悉情况的同志。”刘和光说。
“谢谢书记。”
又寒暄了几句,刘和光和孟为凡离开了办公室。
走廊里,两人的脚步不约而同地放慢。
“你怎么看?”刘和光低声问。
孟为凡目视前方:“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烧向汉钢,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