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抬手揉了揉眉心,指腹掠过光洁的额头,将最后一点残留的倦意压了下去,桌上那堆不起眼的泥块,正是他维持了七天的。
思绪不经意间飘回半个时辰前,刚踏入军务部大门时,他本想拉着同行的多米尼加去借军务部后院的洗手间仔细卸妆。
那间洗手间是专供军务部的职员们使用的,不仅宽敞整洁,还备有温热的清水和熏香,比前厅那间狭小逼仄的公用盥洗室舒适得多。可没等两人走到走廊拐角,就被守在门口的年轻文员拦了下来。
那文员穿着浆洗得发硬的白色衬衫,领结系得一丝不苟,双手背在身后,腰杆挺得笔直,语气却带着几分公式化的僵硬:抱歉,两位信使先生,根据塔米大人的吩咐,非本部在编官员不得使用这间盥洗室。
伊凡当时并未动怒,只是饶有兴致地打量了那文员一番。少年人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眼神却异常坚定,显然是在严格执行上级命令。对于这样恪守职责的底层职员,伊凡向来不会迁怒,他清楚地知道,在等级森严的军务部体系里,一个小小的文员若敢违抗上司指令,等待他的或许就是丢官失业的结局。
真正让他心头泛起怒意的,是那个名叫塔米的中年官员背后的态度。方才在军务部门口初见时,那肥硕的男人挺着如同怀胎六月的肚子,手指上的金戒指在阳光下闪着俗气的光芒,面对风尘仆仆的信使,不仅没有半句慰问,反而用眼角的余光瞥着他们,说话的语气里满是倨傲和轻慢,那副怠慢的模样,仿佛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与奔波劳碌的信使,都只是碍他清闲的麻烦。
殿下,您看这事儿...作为伊凡的贴身护卫,多米尼加岂能让一个小小的军务部中级官员如此对待自己的殿下,他当时就要按捺不住怒火,攥紧了拳头,却被伊凡不动声色地按住了胳膊。
进入休息室后,伊凡特意对埃尔文问起了这名名叫塔米的官员的风评。
埃尔文自从军以来,就一直在担任信使的差事,对军务部通讯处里的人情世故了如指掌。听到伊凡的疑问,埃尔文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说道:殿下,这个塔米是负责对接咱们信使的总办,仗着自己有点背景,平日里对咱们这些跑腿的就没个好脸色。对上呢,却把腰弯得比谁都低,上次见了次长阁下的秘书,那谄媚的样子,简直让人看不下去。说到这里,埃尔文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无奈,听说他妹妹嫁给了哈维子爵的二儿子,自己又是拉夫曼侯爵的旁支远亲,咱们这些没根没底的信使,只能忍着啊。
伊凡闻言,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光。他最憎恶的,就是这种靠着裙带关系作威作福、欺压忠良的蛀虫。前线的将士们在战场上浴血拼杀,信使们冒着被邪教徒截杀的风险传递军情,而这些身居后方的官员,却拿着王国的俸禄,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还敢如此怠慢为王国卖命的人。那一刻,一个惩戒塔米的念头在他心中悄然成型,既然对方撞到了自己枪口上,那便没有轻易就放过的道理。
伊凡殿下!费迪南德勋爵的声音打断了伊凡的沉思,他快步走上前,恭敬地躬身行礼,右手抚在左胸之上,动作标准而庄重,属下费迪南德,见过殿下!听闻您从前线归来,属下本该立刻前来迎接,只因处理加急军情耽搁了片刻,还望殿下恕罪。殿下这一路跋山涉水,想必极为辛苦。
伊凡连忙起身扶住他,指尖触到对方制服上冰凉的铜扣,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费迪南德勋爵,不必多礼。咱们也是老相识了,何必如此见外。
他上下打量了费迪南德一番,发现这位通讯处处长比半年前在王都相见时消瘦了些,眼窝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是长期操劳所致。伊凡对这位官员向来颇有好感,当初在王都筹建无线电通讯中心时,两人曾共事过三个月。
那时他便发现,费迪南德虽出身平民阶层,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却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沉稳与才干。从设计通讯线路布局,到培训通讯兵操作仪器,再到协调各部门配合,他都处理得井井有条,丝毫没有一般官员的推诿扯皮之风。
要知道,在贵族子弟云集的军务部,一个平民能在年近四十时就坐上正职处长的位置,绝非仅凭运气就能做到,这背后是无数个通宵达旦的付出,是实打实的功绩堆砌起来的。
数月不见,你倒是风采依旧啊。伊凡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轻松了几分,我这一路虽远,但有多米尼加他们同行,倒也还算顺利,算不上什么辛苦。反倒是你,我刚进来时就听说,开春以来前线战事频繁,通讯处的事务怕是堆积如山了吧?看你这模样,怕是最近都没睡过几个安稳觉吧。
费迪南德勋爵连忙摆手,脸上露出谦逊的笑容:殿下言重了!为王国效力,为陛下分忧,本就是我等臣子的本分,何来辛苦之说?
他走到桌旁,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些易容泥屑,出身平民从底层官员一路升迁上来的他也是接触过佣兵的,自然明白伊凡是经过了易容乔装成信使回国的。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恢复了恭敬的神色,确实如殿下所言,自从精灵大举入侵联盟以来,前线的军情就从未断过。后勤补给的调配清单、兵员补充的调动命令、各军团的战报汇总...所有信息都要经过我们通讯处筛选、加密、传递,每天光是处理的电报就有上百份。属下和部门的同僚们轮班值守,倒也能应付得来,让殿下挂心了。
伊凡微微点头,心中对费迪南德勋爵的赞许又多了几分。此人不仅能力出众,还如此谦逊务实,不居功自傲,确实是王国难得的栋梁之才。